大明话事人 第13节

  林坐馆眼皮也不抬的说:“我招的是横塘鱼市成员,又不用堂口发给安家费,所以这事不归堂规管。”

  唐老头很想说,这就是为什么“小奉先”这个名号更流行,而“小尉迟”不火的原因啊。

  算了算黑钱数目后,林博士感到,应该能解决县试费用问题了。也不知道章粮书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今年县试了,如果今年搞不定,就要再多等一年。

  最后林泰来指示说:“以后上交给县衙的规费,不用通过堂口另派人去送了!

  从这个月起,规费由鱼市直接送县衙,明天我就跑一趟县衙趟趟路子。”

  所有事情敲定后,但阅片经验丰富的林博士知道危机仍然存在,叮嘱说:“目前虽然局势一片大好,但还有两个隐忧。

  第一,卖鱼的船户一时无别处可去,才会继续忍受我们横塘鱼市加收的规费。

  如果有其他渠道和市场可以卖鱼,收费比我们还低,这些卖鱼佬只怕就不来横塘鱼市了,这是外忧。

  所以你务必要注意打听消息,如果出现了抢市场的苗头,我们就尽早发力,劝对手关闭市场。

  第二,我们鱼市兴旺起来,堂口那边说不定就有人要眼红了,虽然不怕,但不得不防,这是内忧!”

  唐老头点头,一一记下。

  苏州府下辖七个州县,平常所说苏州城其实就是苏州府府城。

  府城以及周边,划分为两个附郭县,吴县和长洲县。

  吴县大致在西部和南部,长洲县大致在北部和东部,林泰来就是吴县的。

  从横塘镇到胥门,再到胥门里附近的吴县县衙,不过十多里地。

  林泰来次日清早出发,上午就到了县衙的衙前街。

  天下衙门长得都差不多,衙前街的风貌同样也差不多,乏善可陈。

  县衙大门外依旧是经典的八字墙,上面贴满了各种告示,挤满了人群围观。

  林博士双手一分,人群友好的给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让林博士轻松的直达榜文下面。

  看了一会儿后,林博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县尊谕示,三日后审理一批案件,案件目录里有轰动一时的孝女复仇案。

  随后他就不用在外面逗留了,直接走进县衙大门,但二门就没那么好进了。

  林泰来报上了章粮书的名头,又报了个解税到县、纳银入库的名头,才得以进入县衙内部。

  如果是刚穿越那几天,林博士连这个名头都没有。现在能找到相关名头进入县衙内部,也算是身份上略有进步了。

  这年头地方恶霸的标配都是号称“出入官府包揽钱粮词讼”,前提就是能出入官府,不然也就没有后面了。

  天下县衙主要格局大体都是这样,中路是大堂、六房、后堂,东院是县丞判事厅,称为左堂。

  章粮书的公房却不在中院,而是在东院的县丞左堂那边,这又是有原因的。

  在一般的县里,县丞大多是摆设,由知县随便指派工作,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在江南八府却又有所不同。

  因为江南钱粮实在太太太重要了,东南税赋就是朝廷的命根子,为了更有效率的催督钱粮,朝廷专设管粮县丞。

  在府衙又设了管粮通判,管粮县丞既接受知县领导,又向上对管粮通判负责。

  而府衙管粮通判又可以向上对江南巡抚负责,于是在江南地区围绕至关重要的钱粮工作,形成了独特的条块结合体制。

  所以说,江南八府的县丞和别处的县丞真是不一样的,绝非摆设。

  而在吏员阶层相对应的,从户房分出了粮科。粮科与县丞打交道多,所以公房就设在了东院。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望见有个人被按倒在判事厅阶下,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正在轮流打人。

  地面上那被打的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也不见大呼小叫,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泰来扫了几眼,发现了章粮书正站在东厢房前,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打人。

  于是林泰来沿着院墙,绕到章粮书面前,抱拳行个礼。

  章粮书看到林泰来,说了句“进来说话”,然后转身进屋。

  林泰来跟着进去,好奇的问道:“院中那人为何被打?”

  章粮书答道:“那人是善义堂的堂主,他的地盘上,去年欠税多达五成,今年开春催讨欠税也没什么成果。

  所以二老爷发了狠,说要治他一个隐匿钱粮罪名,弄不好把他打死在这里!”

  衙门中人嘴里的二老爷,指的就是县丞,大老爷当然就是知县了。

  听到章粮书的解说,林泰来忽然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果然,还是要考科举啊,不然即便混成了堂主,依然没有安全感。

  他大清县衙对付欠税,都是直接抓了欠税的民户本尊,施刑并枷号示众,这大明小政府却只能无能狂怒。

  这国怎,定体问,我陷思,吃药丸.这些三字经用在大明一点毛病没有!

  不过具体到眼前来说,县丞为了区区欠税就把狗腿子往死里收拾,有点不同寻常。

  在林博士的认知里,这不符合大明的欠税文化,正常玩法不带这么狂躁的。

  当然,这些跟林泰来没有关系,他就是办事来的。

  对章粮书问道:“今日到县衙,特为解送横塘鱼市税而来。”

  章粮书开了凭证,然后说:“你将税银送到县库去,再拿了回凭给我就是。”

  林泰来又说:“顺便还想问问章先生,先前说到过的县试.”

  章粮书反问道:“已经过去半月了,安乐堂为何还没有在一都插旗?”

  林泰来果断推脱说:“陆堂主如何想的,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负责鱼市而已。”

  章粮书呵斥道:“我现在问的是你,要你说出其中缘故!”

  林泰来便答道:“大概是陆堂主心里对申家有所畏惧,故而行动迟缓,或许想靠拖延来应变。”

  章粮书冷笑道:“不肯做事,还想白要县试名额?”

  林泰来答话说:“堂主不想做事,在下徒呼奈何?但若能过县试,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章粮书实在理解不了:“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县试名额?难道还痴心妄想连过府试、道试,弄一个功名?”

  林博士饱经沧桑的感慨说:“宇宙的尽头就是考公啊,不上岸的人生就没有安全感!”

  虽然章粮书听不懂,但最后“安全感”还是明白了,便又说:“如果只为安全感,也不是没有其他道路,比如进衙门当吏员。”

  林泰来委婉的说:“还是科举为正途。”

  大明官场号称三途并进,指的是科举、学校、吏员三途。

  但到了中后期,只有科举才是正途清流,其他都是杂流了,各方面待遇天差地别没法比。

  章粮书道:“难道你不清楚?吏员也可参加科举,从杂流转变为清流。”

  林泰来:“!!!”

  冷静,这个章粮书最擅长画大饼!

  4万多字,新书榜就要冲前20了,挺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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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热血男儿

  大饼之所以是大饼,看起来就真香,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可章粮书没有继续画大饼,反而吹捧起林泰来:“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凡俗之人。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年轻人,正该勇挑重担,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安乐堂只让你守鱼市,是委屈你了,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林泰来仿佛有点吃惊的回应说:“前几日,和义堂的某个女人也这样讲的,说辞跟您一模一样。但我只当是她想离间我和堂口的关系!”

  靠!章粮书拍案道:“我是真心看好你!”

  虽然章粮书说过很多假话,但这句倒是有几分真意。

  林泰来敢于觊觎县试,说明做人境界上已经超出了普通社团成员的档次,思考开始更深入了。

  上次林泰来打爆和义堂的堂主,现场念了两首短诗,起码能说明此人粗通文墨。

  然后近日在鱼市的所作所为,又能证明此人具备管理能力。

  对于一个有思考、有文化、有管理能力,还能一个打十个的人物,这都不需要慧眼识人技能,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潜力。

  然后章粮书语重心长的说:“但只有能力还不够,你自己也要注意积极主动的表现出来。

  要敢想敢干,敢打敢拼,这样才能在事业上开创出新局面!你还年轻,必须要拿出冲劲啊!”

  章先生越说越慷慨激昂,恨不能把林壮士的一腔热血都煽动起来。

  林泰来本来只想静静的看着,但见章粮书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眼神,心里也很无奈。

  有的时候吧,就不能要脑子。

  于是林博士伸手拍着胸大肌,砰砰的响过几声,热血上头的说:“章先生说的对,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

  章粮书顺势大声的说:“派你去一都插旗,你敢不敢!”

  林泰来更大声斩钉截铁的说:“刀山火海,有何不敢!”

  章粮书又问:“你不怕当朝首辅的申家吗?”

  林泰来豪情万丈:“有衙门为我后盾,又有何惧哉!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林博士非常明白章粮书的意思,当今晚明的大环境就是这样的,礼崩乐坏可不仅仅指的是各方面风气败坏。

  地方豪绅与衙门虽然都属于统治阶级,但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合作也有矛盾。

  合作和勾结就不说了,而矛盾主要就是,地方豪绅隐匿钱粮,非常影响衙门完成工作指标。

  而衙门完不成朝廷规定的钱粮任务,官员自己就要挨处分。

  本质上这是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是皇权和士绅的矛盾。

  所以衙门官员也想遏制一下豪绅的过度扩张,保证钱粮征收的足额完成,这样才能稳住官帽子。

  而安乐堂这样受官府扶持的社团,就是与豪绅争夺钱粮的工具。

  税源就这么多,被社团包揽,官府能到手八九成;如果被豪绅包揽,官府能到手三四成就不错了!

  而现在章粮书找人去一都插旗,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为了遏制申家扩张。

  一都这块地方紧挨着城里,又包含枫塘(上塘)、南濠两大商业街区,为了各方面影响,衙门向来不允许有组织的社团插旗。

  但这次开了口子,肯定不是章粮书所能决定的,必定是县衙老爷们的意思。

  为了激励林泰来,章粮书准备在政治思想上给林泰来加点料,颇有感染力的动员说:

  “如今地方豪族多有隐匿钱粮、诡寄田地之事,朝廷征税日渐困难啊!

  国势如此,缺的就是你这样有胆识抱负、忠君爱国之人!你就是正道之光,是为国为民的义士!”

  但林博士却更加有感染力的回应说:“古人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义士!面对强敌,敢于亮剑,不,亮鞭!”

  感觉差点意思,林博士又接着慷慨激昂的补充说:“又所谓,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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