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他缓步走下马凳子,站在府前的街道上。
马夫歪着头,看了看严府门第,又看了看自家部堂。
马夫小声道:“小人去敲门?”
胡宗宪侧目看向马夫:“老夫亲自去,你且留在此处。”
马夫不再说话。
而胡宗宪也已迈出脚步,三两步便已经到了严府门前。
砰砰砰。
大明帝国,内阁首辅家的大门,被其学生敲响。
敲完门的胡宗宪,便安静的站在门前。
许久之后,门房这才将府门打开一道缝隙。
胡宗宪先行开口介绍道:“本官乃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胡宗宪,今日回京,前来拜访严阁老。”
门房眉头一跳。
这可是东南的封疆大吏,还是自家老太爷的门生。
门房不敢怠慢,却又因严府规矩,只能丢下一句话稍等,便转身进了严府禀报。
而此刻严府里。
严世蕃正在和师爷罗文龙商议东南时局。
前面门房来报。
严世蕃当即瞪眼看向门房:“他胡宗宪几番推辞不愿办事,如今浙江出了事,才知道找上门来了?”
门房不敢作声,只能硬着头皮等待着小阁老的定夺。
罗文龙在一旁小声劝说道:“想来是奉旨进京,解释浙江道新安江大堤一事的。不如见一见,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严世蕃却是冷哼一声:“浙江道新安江大堤一事,已经交由我儿处置了。
朝廷的规矩,外臣进京,面圣之前,不可私见朝臣,我严家自是要遵守国法的。”
罗文龙看向严世蕃,见其态度明确,这才吩咐门房:“去前面,就说严阁老已经睡下了,今日不便接见。等明日胡部堂圣前奏对后,再行见面。”
门房无奈。
只能是躬身退出。
严府门前。
胡宗宪眉头紧锁:“今夜当真见不了严阁老?”
他心中清楚,自己这一次在浙江没有应下毁地的事情,也没有放纵那些商人第一时间低价购买灾民田地,更是将马宁远等府县官员缉拿在牢中,定然是触怒了严府。
门房摇头:“阁老确实睡下了,部堂还是明日再来吧。朝廷的规矩,这时候部堂您也不便入府。”
说着话,门房像是躲瘟一样的,将严府的大门紧紧合上。
胡宗宪深深的注视着眼前重新关上的严府大门,无声的叹息着。
他一步步的后退,到了台阶边远,这才缓缓转过身。
他知道。
或许,自己已经断绝于严府以外了。
然而就在胡宗宪踏出脚步,将要落在下面一级台阶上,脚步悬空的时候。
咯吱。
门轴发出的声音,让他将要落下的脚悬空停了下来。
严绍庭穿着里衣,脚后跟踩着一双布鞋,身上胡乱的披着一件外袍,从原本已经合上的严府大门后露出半个身子。
“是胡部堂?”
有些陌生的年轻人的声音。
胡宗宪心中疑惑好奇,缓缓收回那只悬空的脚,落下,转身看向原本已经对自己关上,但现在又重新打开的严府大门。
“是绍庭公子?”
胡宗宪看着那重新打开的大门后,衣衫不整,显然是匆忙赶来的年轻人,迟疑的询问了一句。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笑容。
“胡部堂如此深夜到访,想来是刚刚回京吧。”
胡宗宪心中仍是迟疑,点头道:“刚至京师,想着先来见一见阁老的,不想阁老已经睡下了。学生明日面圣奏对后,再来拜见阁老。”
自己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
骨气,终究还是要有的。
严绍庭却是笑着踏出府门,到了胡宗宪跟前,让身对胡宗宪做出入府的手势:“入夜了,胡部堂想必是赶了一路才入城的,还是入府喝杯热茶再去官驿吧。”
胡宗宪心中很是意外,为何严家的这位年轻公子,会让自己入府。
但他却还记着刚刚那门房说的话,朝廷的规矩。
可不等胡宗宪开口拒绝。
严绍庭已经开口道:“正好,小子得陛下信任,如今东南的差事算是交到了我手上。胡部堂今日回京,正好有些事情要与胡部堂弄明白的。”
老胡啊,别看我小子小子的。
现在算起来,我也是你的上官。
胡宗宪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想到回京路上收到的消息。
他连忙躬身:“如此,便听侍读的,讨一杯热茶,与侍读说明白了浙江的事情。”
见老胡终于应下。
严绍庭脸上笑容更盛,连忙拉着胡宗宪就往严府里面走。
“胡部堂今日回京,可是正正好。”
“我刚好要与部堂在浙江借几颗人头用一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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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老胡,你想进步吗
借几颗人头一用?!
胡宗宪听到这话,心中顿时猛的一跳,生出一丝不妙。
可不等他要转身离去。
砰的一声。
他已经被严绍庭拉进了严府,而门房也已经手脚麻利的将严府大门严严实实的合上。
走不掉了。
自己这是入了虎穴啊!
胡宗宪心中一时间警钟大鸣。
然而不管胡宗宪如何警觉,严绍庭已经将这位大明东南半壁举重选手领进了严府前厅。
狗腿子严虎忙将上前,为胡部堂斟茶倒水。
“是今年杭州府送来的明前龙井,部堂尝尝可还合口。”
严绍庭望着面色凝重的胡宗宪,轻声出口。
此刻,他才有机会整理起自己的衣裳。
而胡宗宪则是借着喝茶的机会,斜眼瞥向整理衣裳的严绍庭。
瞧着这般模样,胡宗宪心中多了几分揣测和疑惑。
很显然,这位严府的大公子是早已在府上歇下,听到自己今日入京登门,才忙慌之下连衣服和鞋子都不曾穿好,唯恐自己离去,赶到府门外将自己叫住的。
这让胡宗宪想到了三国之时,曹孟德赤足迎许攸的旧事。
只是许攸后来,因为屡屡口出狂言,触怒曹操而被斩杀。
自己是许攸吗?
眼前这位年轻的朝堂新贵,又是否会是曹操?
胡宗宪心中生出无尽的猜想。
严绍庭稍稍整理好衣裳,这才端着茶杯,目光好奇的看向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胡部堂。
他面含笑意,轻声开口:“部堂一路北上,舟车劳顿,为国操劳,甚是辛苦。”
这是场面话。
胡宗宪放下茶杯,看向严绍庭:“侍读谬赞,为国效力,乃我等职责所在。”
严绍庭笑笑:“这一次在下受陛下托付,暂领东南诸事,只是我人在京师,不曾南下,待这一次部堂返回浙江,诸多事宜还要有劳部堂了。”
胡宗宪心中又沉了几分:“侍读先前所说的……此次新安江大堤被毁,造成两岸数县灾情,灾民数十万。我身为浙直总督、浙江巡抚,责无旁贷,罪责难逃。
侍读如今身负皇命,领浙江等地差事,有何差遣,绝不推脱。”
见胡宗宪开口许下承诺。
严绍庭却闭上了嘴。
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手掌轻轻的转动着那只成化缠枝鸡缸杯。
老胡这一次被召回京师,其一是因为道长要当面问一问老胡有关于浙江的情况,其二便是老胡需要自己在皇帝面前将浙江的人事解释清楚。
这一点,道长是不可能完全听信了朝廷送到西苑的消息。
就如同这一次,杨金水也是和老胡同时在浙江启程回京一样。
半响之后。
严绍庭方才说道:“部堂,浙江的事情你最清楚,新安江大堤,乃是人祸,非是天灾,如今灾情当下,灾民如火,奸佞未惩,尚不是定部堂有何罪过的时候。”
胡宗宪听到严绍庭的这番话,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严绍庭这位严家大公子,会将新安江大堤被毁一事强行说成是天灾。
胡宗宪起身拱手道:“是人祸,正是因此,我此次奉召回京前,新安江大堤被毁后,便已将杭州等府县主官问斩。
此次又有侍读在朝中行文浙江,命浙江以工代赈,拆借商贾存粮赈济百姓,打压防备士绅富商低价购买灾民田地。
如此,我浙江受灾百姓,才能躲过灾后再被盘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