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有那心怀不轨,狼子野心之辈。”
“平日里,莫敢触犯陛下天威,只能蛰伏泥泞之下做那腐臭宵小。”
“如今也不知是哪个给了几分狗胆。”
“竟然敢妄图假借百姓之名,名为声讨鄢懋卿,却实则是要声讨陛下啊!”
“他们说鄢懋卿有罪,亦是借口而已。”
“鄢懋卿是陛下派往两淮钦差办事,他们如今喊鄢懋卿有罪。”
“这分明就是在会说陛下有罪!”
万寿宫大殿上。
严世蕃畅述一番,终于是止住了声音。
若不是他觉得自己现在上了年纪,儿子也已经肩抗重任,定是要挤出几滴眼泪来。
但他脸上却是一片悲愤交加。
任谁瞧着,都得要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
小阁老忠肝义胆!
只是。
严世蕃骂完了之后。
原本觉得事情已经过去的刑部尚书潘恩,却已经是满头大汗,双眼露着不安。
这个严世蕃半个字都没有提到谁。
可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嘭。
一声闷响。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刑部尚书潘恩。
再一次重重的跪在地上。
“陛下!臣绝无此意啊!”
“臣发誓,未曾有半点言及陛下有罪!”
“陛下圣明……”
潘恩的话还没说完,严世蕃已经是重重的冷哼一声。
他双目一片精光,浑然便好似今日万寿宫大殿内,独他是唯一的国之忠臣。
严世蕃面朝潘恩,严词质问:“潘尚书,你休要诬蔑本官!本官方才之言,可半点都未提及谁人,更未说你潘尚书是说陛下有罪之人。
谁有罪,如今日翰林院侍读严绍庭所言,需要朝廷查明了,方才知晓我大明朝到底哪个有罪!”
静。
就连原本还跪在地上喊着自己绝无问责皇帝的刑部尚书潘恩,也张大了嘴巴,两眼茫然,却是哑口无言。
自己这是跳进坑里了?
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中了严世蕃这厮的招?
徐阶更是满眼无奈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说不出话的潘恩,眼底满是失望。
这个蠢货,如今这么一跪。
岂不就是等同于承认了,他刚刚就是在借着两淮的事情,说皇帝也是有罪的。
半响之后。
潘恩这才反应过来,看向严世蕃:“严世蕃……你伱……你……”
“陛下!”
“请陛下明鉴!”
“微臣绝无此意!”
潘恩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莫敢动弹。
高拱眉头皱紧。
若是放在过去,他大概是要和严世蕃理论一番的。
但这个潘恩……
高拱的目光扫向了一旁低着头的徐阶,他的脸上竟然露出几分笑容,只是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今天这圣前倒是一出好戏。
自己还是安心看戏吧。
帷幔后。
坐在御座上的嘉靖,挪了挪身子,目光则是从严世蕃、潘恩等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坐在凳子上的严嵩身上。
“严阁老。”
冬天天气冷,严阁老容易犯困。
夏天天气热,严阁老也容易困。
皇帝喊了一声。
低着头好似昏昏欲睡的严嵩,方才身子一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严嵩缓缓抬起头。
“陛下。”
嘉靖嘴角一扬,开口道:“严阁老觉得如何?”
严嵩回头看了一眼严世蕃,以及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潘恩。
老严头微微皱起眉头:“陛下,今日在这圣前的,都是我大明朝的肱骨重臣,不是内阁辅臣,便是六部、九卿,议的也是两淮的事情,并未说今天在场的人有什么罪,又有什么忠奸之分,还是先叫潘尚书起来议事吧。”
原本还等着看戏的高拱,眼神一晃。
竟然没戏看了。
严世蕃唱白脸,严嵩就唱红脸。
哪里还有好戏看。
嘉靖却是笑了一声,随后眼神不满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潘恩:“阁老的话,听到了吗?大明朝堂堂六部尚书,说跪就跪了吗!”
潘恩此刻已经彻底懵了。
惶惶不安的胡乱出口谢着恩,手忙脚乱的站起身。
等到潘恩站起来后。
严嵩这才继续说道:“陛下,今日万寿宫大殿上,陛下的臣子们自然是没错也无罪的。但是两淮生出乱子,那罪责自然是在两淮的。
“翰林院侍读严绍庭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下,分设三分司,共有三十处盐场,臣刚刚也想了一下,工部侍郎严世蕃说的也没错。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能让两淮三十处盐场的盐户盐丁一起闹事,去往扬州声讨鄢懋卿?
至于说鄢懋卿到底是留用,还是召回京师看押,亦或是传召张居正渡江北上,既然翰林院侍读严绍庭方才已在奏对,不如就让他把话说明白了,臣等与陛下也在这里听清楚了,再君臣议定便是。”
众人看向帷幔后的皇帝。
嘉靖则是双手十指交叉,随后露出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都听到了吧。”
“今天朕这万寿宫,不是让你们来给就站你们身边的朝堂同僚定罪的,是议两淮之事。”
“严世蕃或是言语有激,却是为朕所思,严阁老亦是论事而定。”
“这便是家风。”
“如今,你们还是和朕一起,听明白了严绍庭还要说些什么吧。”
皇帝发了话。
只是现场却显得有些古怪。
什么时候,严家也有所谓的家风了?
难道是当奸臣的家风?
可皇帝这话,分明是说他们老严家满门忠臣。
这就让在场的不少人开始变得红温起来了。
老严家满门忠臣,他们这些人又算是什么?
在这古怪的气氛之下。
严绍庭则是看向吕芳。
吕芳会意,当即举起手上的笔,笑着说道:“严侍读尽管说,我一一记录在案。”
严绍庭点点头,整理了一下因为老小子插嘴,而被中断的思路。
“陛下,诸位上官,众所周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三处分司,执掌两淮三十处盐场,无数盐户盐丁。
“若是一地有盐户盐丁去往扬州声讨鄢懋卿,或许确实全因鄢懋卿之过,而激起民变。
“可如今却实在蹊跷,便是鄢懋卿当真在两淮惹得天怒人怨,也不该是两淮三十处盐场群起而攻之。
“微臣愚钝,却也知晓,百姓便是经受再多苦难,乃至于史书之上易子而食四字,也少有围攻官府,声讨官员。
“这是我中原历朝百姓之哀,亦是我等当今大明在朝官员当引以为鉴之事。
“如今两淮急报生变有乱,微臣斗胆揣测,乃是有人包藏祸心,欲假借百姓之手,攻之于鄢懋卿,继而攻之于朝廷定下的巡盐之事。”
严绍庭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沉重。
中原百姓这千百年来,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话语权。
他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能发生像现在两淮所谓的民变吗?
不过是那些手握利益之辈,眼里没有百姓,却又要借这些日子过的最是清贫的百姓,来达成他们的利益追求和目的罢了。
严世蕃双眼眯起:“哦?严侍读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两淮这场祸事背后,还有人在暗中鼓动?”
不知不觉,严世蕃充当了捧哏的角色,和严绍庭打起了配合。
严绍庭面色不改,看向严世蕃,拱手道:“严侍郎慧眼,这一次两淮所报之民变,下官以为,定是有人在背后鼓动无辜百姓与官府乃至朝廷对抗!”
严世蕃当即又是双手拍响,咬牙切齿道:“本官就说,定是有人要害陛下!污了陛下圣明之名!严侍读觉得,这两淮民变,到底是谁人在背后鼓动?”
严绍庭给了严世蕃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到这里就可以了。
剩下的就可以都交给自己了。
而严世蕃则是带着满脸的愤懑,冷哼了一声。
帷幔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