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绍庭也没停歇,当即开口:“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本就是严阁老和张阁老商议而成。
而严阁老如今年事已高,在京师执掌内阁,为陛下分忧解难,尚且安好。
可若是南下千里,行至东南,且不说届时如何,便是这千里之路,也难以成行。”
玉熙宫里,所有人都心生诧异,面露疑惑,眼神中带着震惊。
严绍庭先提严嵩和张居正,又说严嵩年事已高,那他大概是要推张居正为人选的。
高拱满脸诧异,已经有些看不明白当下的局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徐阶则是目光幽幽,好似这件事真的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张居正更是脸色涨红,他是大明朝少有的聪明人,有严绍庭这番话,加之前番那所谓开源之法由他和严嵩合议而出。
自己现在要是再看不出来,那可真的能自行辞官回家了。
严世蕃则是最为明显的,他冷喝一声:“严绍庭,你想要说什么?军国大事,钦差重臣,岂能由着你胡言乱语。”
他也是聪明,不敢直接点破了人选是张居正这件事。
嘉靖则是看向严世蕃:“这改稻为桑,改棉为桑的法子,不就是你儿子提出来的。是个好主意,何曾胡言乱语了。”
严世蕃心中生急,这等千万两银子的大事情,只有握在自己人手上才是正途啊。
可他又不敢显露出来,只能笑着脸说道:“陛下……”
嘉靖举起手:“让伱儿子继续说下去。”
严绍庭点点头,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情最好的人选,可以是张阁老。”
听到意料之中的人选,嘉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在张居正和严绍庭身上扫过。
最后嘉靖才说道:“为何你推选张居正专办此事?”
严绍庭脸色平静,含笑开口道:“张阁老老在朝为官多年,处事稳重。嘉靖二十八年,张阁老奏《论时政疏》力陈宗亲、抡才、官僚、军备、财政之命题。
而后又于嘉靖三十三年,作《荆州府题名记》曰: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
此二者可见张阁老老用心于朝,体恤黎庶百姓。”
殿内。
各方神色不一。
而唯有张居正,眉头锁紧成川。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多年前写的一道奏疏,作的诗文,竟然能被严绍庭如此了解。
一丝古怪的情绪,在张居正的心中滋生着。
严绍庭这般懂我?知我?
这样张居正只能是皱紧眉头,深深的低下头。
而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东南增产丝绸行销海外一事,虽是为朝廷开源,填补亏空,乃利国利民的好事。可若是地方相互掣肘,乃至于欺上瞒下,恐会借此生出兼并之事,继而祸乱地方百姓。
张阁老老忠心于朝,心忧百姓,亦是内阁大臣,若出京南下,可兼钦差御史,监察东南各地官府。
有张阁老老于南直隶、浙江两地专办此事,朝廷和陛下足可放心,善政施于地方,亦可为善举。”
严绍庭越是这般将张居正说的是天底下不二人选,张居正心中便越是局促。
他悄无声息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老师的背影。
一丝奇怪的感觉,在张居正的心中生出。
难道严绍庭今日从一开始,所做所说的一切。
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他又是为何要如此?
求追读~求月票~
第14章 公忠体国严绍庭
“好好好。”
玉熙宫内,嘉靖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双手按在扶手上,身子前倾,看向面前众人。
嘉靖看向严世蕃,然后双眼盯着严绍庭。
“什么叫公忠体国?”
“你们都是为大明当差做事多年的,该明白严绍庭这便是公忠体国了吧。”
皇帝亲自下场,即便是高拱和严世蕃两人,也不得不躬身点头附和。
一时间。
严绍庭便成了大明朝最是公忠体国的那个人。
马上就要有一桩岁入千万的生意。
嘉靖此刻心情大好。
他笑着站起身,左右踱步:“这事要办好了。浙江那五万亩改稻为桑的地,要免百姓三年的赋税。南直隶十五万亩的棉地,要与百姓说清楚,赋税三年之内照旧不加。”
“陛下圣明。”
众人这时候自然是一顿马屁送上。
嘉靖笑呵呵的说道:“圣明不圣明,都是你们说的。能让朝廷少些亏空,百姓多些收益,便是不说,朕也是乐意的。”
严绍庭默默的鄙夷了一下。
随后再次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浙江道五万亩改稻为桑的田地,应当从缓而行。
如今已经过了年,眼看着就要入春。政令从京师送到地方,大抵百姓们都要下秧苗了。可否准浙江道改稻为桑,在三年之内完成。
而南直隶十五万亩改棉为桑一事,可从急,朝廷快马加鞭,叫停南直隶这十五万亩棉地停耕,待张阁老南下,再行督办。”
严绍庭话锋一转,这事便再一次直接架在了某位半府的脖子上。
徐阶依旧是老神在在,沉默不语。
嘉靖点头喊话:“张居正。”
张居正抬头拱手:“臣在。”
嘉靖笑道:“这事严绍庭说的在理,东南的事情得由你去办,浙江要缓,南直隶要急。这一急一缓,都是民生社稷。”
张居正心中就是有万般无奈,但也明白,这件事情算是实实在在落在自己肩上了。
他只能是颔首低头:“臣,遵旨。”
嘉靖看向严嵩:“既然张居正要办丝绸行销海外的事情,东南海面上的倭患自当加紧清剿,朝廷和工部也要多造战船。”
严嵩点点头:“是陛下这个意思。”
嘉靖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工部如今担子重起来了,往后就让严世蕃在工部仔细当差,严阁老如今也快八十了,就让严绍庭随侍身边,严阁老以为如何?”
严世蕃听到这话,当即就急了。
他不由的,双眼紧紧的盯着父亲严嵩的后背,希望能听到父亲拒绝的话。
严嵩嗯嗯的点着头:“圣明无过陛下,这大明朝万事万物,皆由陛下圣裁。”
瞬间。
严世蕃觉得呼吸都停了下来,眼前一阵眩晕发黑。
高拱在一旁却是心中生乐。
嘉靖笑着说道:“严绍庭,听到没有?往后要生随侍伱祖父,内阁如今还离不开你祖父。”
严绍庭点头领命,却也品出了这位一心修道的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
前面随侍严嵩的话,自然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后面那句内阁如今离不开严嵩,这句话却是说给在场其他人听的。
严家今日送了三百万两银子入宫,又在东南为朝廷开源千万两,到底还是实实在在的让严家少了些后患和危机。
而自己随侍老严头入阁,倒是让严绍庭没有想到。
嘉靖却是露出笑声,从众人之间走过,到了玉熙宫殿门前。
“吵一吵也好,天下里就是一姓人家,一个被窝,也有吵架的时候。如今也吵过了,事情也办下来了,那就是万事皆好。”
众人只能随着这位嗑药磕的体热的皇帝老爷,到了殿门前。
这时候,亦有裕王府的人顶着风雪赶了过来。
报的自然是裕王府李妃为裕王诞下一子,为嘉靖皇帝生下了一个皇孙的事情。
这是大喜的事情,嘉靖自是安排吕芳要去裕王府一番赏赐。
随后,嘉靖又说道:“今天是正月十五,徐阶、高拱、张居正,你们是裕王府的侍读,朕这里待够了,也该过去贺贺喜,讨一份元宵吃。严阁老你们一家都在这里,就陪着朕吃碗元宵,也让这玉熙宫热闹一些。”
徐阶、高拱、张居正俯身领命。
嘉靖又冲着严绍庭说道:“你替朕去送送三位阁老。”
严绍庭照旧领命,从殿门处小太监的手上取了一把伞,撑开就往外追赶已经出去的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
玉熙宫外。
风雪之中,徐阶和高拱两人并肩而行,张居正独自一人撑着伞走在两人身后。
出了宫门。
严绍庭这才喊道:“张阁老留步,下官还有一些事情要与阁老商议。”
随着他开口喊话,前面三人都停了下来。
张居正抬头看向前面的徐阶、高拱,随后又回头皱起眉头看向面带笑容的严绍庭。
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唦唦的声音。
张居正重新回过头,便见徐阶、高拱二人未曾回头,依旧是撑着伞继续往前走。
他只能是目光闪烁着轻叹一声,转过身看向已经走过来的严绍庭。
“严千户叫住本官,不知所为何事?”
张居正的脸上挂着些急色,自己还急着要去和老师解释清楚今天在玉熙宫里发生的事情。
反倒是严绍庭满脸的笑容,客套的说着:“阁老客气,若是阁老信赖,往后喊下官表字润物即可。”
润物,是严绍庭的字。
张居正却是面色紧绷:“严千户可是为了东南丝绸增产一事叫住本官?”
严绍庭瞧着张居正,也不急于一时。
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