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孝宗弘治皇帝任命周玺为征西将军,配将军印,镇守宁夏,到任仅有一年,时年四十七岁,未曾上阵,便死了。
若说边关如此尚且能言皇帝鞭长莫及。
但当时,就连孝宗弘治皇帝,想要任命锦衣卫官员,都会被内阁和文官们驳回,必须接受内阁及文官们推举的官员才行。
而大明。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彻底荒废武功。
在文官们的眼中,是看不见边关与外敌厮杀,血流成河的场面。
他们只知道,不能让武将掌权,更不能让皇帝掌握军权。
哪怕是军备废弛,哪怕是外敌频频侵扰边关,乃至于是杀进来大肆劫掠烧杀抢夺。
这一些。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天下控制在他们的手中。
马车吱呀,轻轻摇晃。
坐在马车里的严绍庭,今日未曾着甲,也未曾骑马,而是身着官袍坐着马车。
他的手中终于是放下了看了数月的大明律,换成了一本孝宗朝诸事记录的孤本。
将孝宗朝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就很容易弄明白自正统年间开始,大明朝的百万明军,为何会越来越不行的原因。
正统皇帝确实有过,滔天之过,为大明朝勋臣武将被夺权奠定了基础。
随后到了孝宗弘治一朝,终于让文官们完成了这一壮举。
大明内外军政尽数落入文官之手。
合起手中孤本,小心的收回到锦缎书袋子里,严绍庭抬头看向陪坐在马车里的徐渭。
“徐先生以为,我朝军需武备,当如何?”
入京这几日,徐渭去了一趟昌平,亲眼看到昌平书院一日高过一日,心中便愈发火热。
当他真正在昌平,和那些灾民子弟打听清楚,这些孩子都能进入书院就读,徐渭终于是相信了严绍庭所说的话。
愿为昌平一地灾民子弟开智,授以饱腹之术。
无数除开四书五经及前宋朱子等先贤注释的书本被运到昌平之外,还另有数不尽的诸如算术、盐铁冶炼、耕种放牧之类的书本,也被存放在了最先修好的书库里。
有着无数经历的徐渭很清楚,圣人的四书五经是不能让人吃饱肚子的,只有那些真正的被视为士人不可沾染之物之术,才能让那些百姓们吃饱肚子。
此时面对严绍庭的询问。
徐渭拱手作揖:“侍读所问,是止步各部军需制造、筹措、存储,还是囊括我朝百万大军?”
严绍庭面露好奇:“如此两种,又有何解?”
徐渭低声道:“若侍读只问各部官员操办军需,则学生以为,军需一事,不可托付军中,须得防备军中独大,尽掌兵权钱权。
但军需一事,亦不能尽掌于朝堂官员之手,如此便会滋生出当下军需贪墨之事。
须得有监管,防备贪墨,保障前线将士一应军需,如军械、军饷、军粮、军袍充足,如此才能保我大明百万大军战力不废,一遇战事,即可全军出击,歼灭一切来犯之敌!”
虽然徐渭是文人出身,但在浙江道的经历,却让他很清楚前线的一支军队,如何才能有强大的战力。
无非就是粮草充足,无人插手与敌征伐。
严绍庭笑眯眯的开口道:“文清先生的意思是,国朝军需,当改制,朝廷总掌军需统筹,而再设监管,防备贪腐,军中需要,便转运至所需之处?”
徐渭点点头:“学生便是这个意思,国朝诸事,凡有监管,便难以下手,即便贪腐之事历朝历代不能尽数断绝,却能保证滋生贪腐,朝中便知。”
严绍庭笑而不言,转而言他:“那先生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万大军,又是何意?”
徐渭开口解释道:“前唐有藩镇之祸,前宋有重文轻武之废。本朝开国,便有勋臣与丞相共掌国事商议。
时下朝廷军政,虽顺应时势,却需防备军中监军掣肘,亦需警觉不知兵之文官妄加置喙,乃至统兵领军。
有前唐之鉴,武将不得不防,但凡操练、征战,却不能无端干涉。功过如何,皆需战后再议。”
对于徐渭而言,终究不敢说,要让大明朝文武双方分的清清楚楚。
但依旧是在浙江道,跟在胡宗宪身边,涉及军政之事,让徐渭深感军中统兵将领多有掣肘顾忌。
严绍庭默默点头。
“文清先生,足堪大才,此言大善!”
看法被全数认同的徐渭,脸上露出笑容。
他拱手道:“此次侍读领皇命,肩负重责,清查京师各部军需贪墨一事,侍读恐怕就是要借此时机,改制军需筹措一事吧。”
严绍庭也不避讳。
他点头道:“正有此意,只是朝堂之上,纷争不断,加之前朝旧事,此事非是一日之功而成。”
徐渭亦是赞同:“国朝之事,又何时能一日功成,事事举步维艰,以年月度之,或能成行。”
说着话,徐渭挥动双臂。
他竟然是站起身,规规矩矩的以拱手作揖。
在严绍庭疑惑的注视下。
徐渭沉声开口:“不敢隐瞒侍读,此前学生应下胡部堂所请入京,不过是还胡部堂往日恩情。过往,学生多有言辞攻讦严府,入京之时,亦是视侍读为虎狼奸佞。
如今种种,方知侍读一心为国,心中存留百姓。学生汗颜愧对,还望侍读见谅。”
严绍庭没想到这位竟然会来这么一出。
他赶忙拉着徐渭坐下。
“严家过去……如先生所言,朝堂艰难。有些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些错……严家却也承认,是我严家之过。只望日后,世人能知我严家,非是尽行奸佞祸国之事。”
什么样的人才是最让人高看的?
不是神童高中,也不是猛将胜仗。
而是诸如地痞流氓,一朝成了大善人。
是强贼屠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因为人们总是喜欢做劝妓从良的事情,并为此大加赞扬。
如果说严家过去就是个婊子。
那么改正从良之后的严家,自然会人人高看一眼,并大力吹捧。
如今的徐渭,便是如此。
而外面,马车也已经停了下来。
徐渭率先,走下马车,候立在一旁。
等到严绍庭下了马车,徐渭这才恪守一名幕僚师爷的准则,跟随在其后。
二人自不必通报,便已进了户部衙门。
严绍庭刚一绕过堂前照壁,尚未赶到自己户部浙江清吏司公廨,眼前便有两道黑影唰的一下窜出来。
噗通一声。
那两道声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的跪在了严绍庭的跟前。
严绍庭满脸呆滞,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因。
对方跪的太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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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严绍庭反应过来,想要看清那几乎是飞到自己跟前跪在的两人身份。
整个户部四周的公廨里,便有一道道身影窜出。
这些人无分青绿,皆是整整齐齐的跪在了他面前。
放眼望去。
户部衙门公堂前,已经是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严绍庭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他回头侧目,和徐渭对视了一眼。
徐渭的脸上亦是显露着淡淡的笑容,带着几分讥笑。
低下头。
严绍庭已经认出了跪在最前面的两人是谁。
正是前些日子,他出任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本意要来户部报道时,所遇到的户部乙字库大使,以及太仓银库大使。
这两坨大使,今日里态度虔诚的,以五体投地的姿势,高高的撅起屁股,跪在严绍庭的面前。
严绍庭佯装不知,开口道:“诸位!诸位!本官也不是初次来咱们户部了,大家都是同朝为官,户部同僚,何必行此大礼,这不是叫本官折寿?”
昨夜玉熙宫的圣前奏议,今日朝中早已传遍。
皇帝要调京营入宫拱卫,严绍庭继续清查朝中军需一事。
而高拱的态度,也伴随着一同传了出来。
如今是上至皇帝,下至内阁,态度都已经一致了。
军需贪墨一案,再无可能更改。
而有内阁的支持,朝中涉及军需贪墨一事的官吏,心中自然清楚,他们这一遭不可能再逃脱开。
乙字库大使、太仓银库大使两人跪在刚刚洒过水的地上。
两人抬起头,满脸担忧和悔意。
两人几乎是要哭出声来的,向着严绍庭求饶了起来。
“侍读!”
“郎中。”
“前些日子,是我等二人言语太重,不懂规矩,冲撞了您。”
“侍读大人有大量,还望侍读见谅,多多包涵我等之错。”
这两人再无当日的桀骜,更是半点尊严不要的跪在地上高声求饶。
如今朝廷出了军需贪墨的大案。
他二人一个执掌户部乙字库,负责军中所需的棉服、棉甲等物存储。一个掌太仓银库,负责存贮赋税折算银两,及上缴的成例银,再按照批文下发各处银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