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则是蹙眉陷入沉思。
他敏锐地察觉到陈丛说的是奴婢,而非流、氓、战时所俘。
正常情况而言。
并州少人,收拢毫无价值的流民驱往并州才是最优的解决办法。
若叫李儒说,流民、旧甲而已,便是直接赠予陈丛亦无不可。
因为只有在不涉及利益时,流民才是真流民,旧甲亦是真旧甲,并无价值可言。
如此。
方能在不损害关中利益杜绝两家交恶的前提下,持续加强并州。
但陈丛明显是要通过生意事捆绑三地利益,白送肯定是不行的,会恶了一众既得利益者。
那么。
陈丛将所易对象从流民换作奴婢便情有可原了,毕竟一旦流民流入奴市,卖身钱财大多是流向奴婢而非将军。
从而防止有人因为利益,人为制造流民的可能性。
可如此一来,并州获取相同的人口时,就要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作为利益共同体,李儒自然不能放任陈丛吃这么大的亏。
“敢问子宁,如何支付巨额奴资?”
陈丛嘿嘿一笑:“以地抵之。”
嗯?
李儒豁然开朗。
地值钱吗?
分地方。
在人口繁茂之地,土地自是生民之根,一亩薄田足以两人打破脑袋。
但在并州就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太原、上党两地的土地自然值钱。
再往北的五原、朔方之类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不予人耕也是荒在那里。直接予人,开垦出来,反而能增加州牧府的税赋。
如此...
本质上陈丛还是花了半成利钱,买到了掺杂在奴婢之间的流民。
反而,这钱只有花出去了,才能更好调动凉军诸将的积极性,助其收拢流民。
唯一的问题便是:陈丛需要一直胜,打得并州胡虏皆北迁,尽收并州旧土,甚至随着并州人口逐渐繁茂,还需要继续向外扩张。
开疆拓土留名事,恨不能亲往与共之。
解决了人口问题,旧甲问题就简单多了。
李儒转向董卓作揖道:“还请岳父责令旧甲归库,经由亲信点验,以好充次者斩之,经过点验之甲一具半贯,尽数销往晋阳以充国库,半利之财则许营属之将。”
董卓应道:“可。”
索性旧甲无用,扔了也是可惜,现在还能换钱岂能不应。
堂下吕布闻言狂喜。麻了,赚麻了。
八千并军八千甲,那已经旧出新高度了,蔽体都难,谁若说他以好充次,他敢直接打爆那人头颅!
岂料李儒补上一句:“并州老营不计,都亭侯麾下所戴之甲有与无同,便莫坑害并州新军了。”
“!!!”
吕布直率性子,转头就要去瞪李儒,突然想到其与陈丛关系,赶紧低头望地。
利益面前,再直率的人也需低眉...
再入席,堂中将军无不带笑,纷纷端着酒碗要敬陈丛。
结果陈丛并不入席,站在堂中笑看董卓。
道:“小婿还有一桩生意,还请岳公使人去唤太傅。”
“王允?”董卓可知其中究竟,老王允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满脸狐疑地看向陈丛:“请他作甚?你小子莫非当真心向汉室?”
“小了。”陈丛笑。
“啥?”董卓疑。
“岳公格局小了。”陈丛继续道:“不是陈丛心向汉室。而是在座诸位,尽为大汉忠臣。只是天子年幼,不解我等良苦用心罢了。”
董卓脸皮止不住地抽动。
他突然发觉,还真是他格局小了。
他若能有陈丛一半的无耻劲头,至于混到今日这般田地?
伊尹太远,他起码也得是个霍光。
虽权但忠!
......
......
太傅府。
如先前洛阳司徒府一般格局。
清雅恬淡之中不失贵气。
亭、台、楼、阁建得规整。山、树、池、圃错落其中添上七分颜色。鸟、兔、鱼、狸穿行期间再增三分生机。
可惜...
景色再是宜人,亦难抚平家主人心中之痛。
“伯喈!老夫敢以王氏历代先祖起誓,所言若有半分虚假,便叫老夫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亭台旁,蔡邕气得直瞪眼。
横竖看去,只觉昔日老友无耻至极。
“王子师!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便是认了又能如何,老夫也算对着昭姬有个交代!”
王允满眼的不甘,低吼道:“伯喈莫要被那奸贼骗了!卫宁并非老夫所杀,密谋亦非老夫所泄。倘若老夫真是国贼鹰犬,满朝臣公半数卒于斧钺之下!”
王允所言听在蔡邕耳中,满满全是威胁之意。
对方分明是在说,要将帝党昔日旧谋,尽数捅到董卓案前。
蔡邕心头猛跳的同时,语气不由软了下来:“罢了罢了,便是老夫信你,你敢与少府大人当面对质否?”
王允只觉心累。
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陈贼是那般好对质的吗?
王允可是亲眼见过,那厮不肖盏茶工夫剑斩三十六人!
“伯喈不知其人,那贼子凶恶胜虎,奸诈似狐,谈笑间动辄伤人性命,若与对质,老夫焉有命在!”
正说话间。
门房快步而来,望了其侧蔡邕一眼,嗫嚅道:“老爷,门外信使传邀老爷参宴。”
王允听得满头雾水,正值心烦意乱,喝道:“分说清楚,何人何宴!”
“这...”门房再看蔡邕一眼,低不言。
“说啊!”王允喝道。
门房动动嘴唇,轻声道:“相府,家宴。”
王允:...
蔡邕:!!!
第60章 王允不得不上的贼船
虎狼之家,即便装点得再喜庆,也透着瘆人骨髓的阴冷气息。
相府正门肃穆威严,在王允眼中却是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悠长的过廊中,一路张灯透着瘆人红光,照亮脚下红绸蜿蜒,宛如一条流向九幽深处的血河...
“太傅,请吧。”
侍者脸上的和煦笑意,落在王允眼中,亦变成了小鬼索命前的狞笑。
尖锐、刺耳且满含讥讽。
陈贼来了,董贼便请他参加家宴,能有什么好事?
无非是戏弄够了,清算于他罢了。
真正踏进相府的那一刻。
王允反而释然了,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挺直腰板迈开步子,大步向着正堂走去。
众人皆醉我独醒非我愿醒。
如果有的选,王允宁愿被陈贼一直欺骗下去,直到哪天莫名其妙丢了脑袋做个糊涂鬼。
而非像现在这般,帝恨友厌敌欺辱,深陷泥沼无法自证,亦为两方皆不容。
每日惶惶如惊弓之鸟,完全不知等在明天的,是国贼讨命的刀斧手,还是帝党除逆的死士。
与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相比,死亡反而成了解脱。
王允先前不敢死。
畏惧死亡是一方面。
更因为王允心里清楚,即便是他死了,也会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此时不怕...
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自以为董陈二贼玩够了猫鼠游戏,欲以他头祭凶名。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王允堂堂太傅。
如果缩头换来的不是忍辱负重和苟活,王允亦有大骂国贼而死的气节!
可惜王允的愤怒来得快,去得更快。
正堂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