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赶忙拱手行礼,随后小心坐在位置上,并无多言。
他知道,从小到大父亲最喜欢的孩子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更像父亲的朱高煦。自己能文不能武,在父亲心里自然比不过可以冲锋陷阵的弟弟。
如今能够坐上这太子之位,虽说嫡长子的名头帮了很大的忙,可若非那玄之又玄的所谓辅导班,这太子他怕是做不了那么稳当的。
因此,越是做了太子,朱高炽越是沉稳低调,生怕自己有哪怕一点错漏便要叫人抓住把柄,连那辅导班、那位神秘先生都救不了他。
朱棣看了他一眼,道:
“宋先生对你日后的评价很高,说朕在外征战那么多年,若不是你替朕监国,朕几十年的仗打下来早就把家底给打空了。”
“看来,朕得先跟你道个谢。”
先前他只跟朱高炽说了一点点课程内容,前两天的当务之急是将国策给定下来,到了今天,朱棣才准备多说一些事情。
考卷的答案是他们一起商量的,不过,最后在试卷上填了什么内容,那就只有朱棣自己知道。
毕竟那是他的考试题目,只能由他自己来选择要在上面写什么、不写什么,朱高炽给出的只是意见,决定权还是在朱棣那儿。
今天交完卷,朱棣脑子里绷着的弦也总算是松快了些,可以跟自己这嫡长子和新立的太子多聊聊了。
闻言,朱高炽愕然又惶恐,连忙推辞:
“父皇,儿臣不过是做了些再寻常不过的,这都是分内之事,您……”
朱棣抬手打断,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朕承认你做得很好,可是在历史上你很短命。”
他扫了眼儿子这身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他心宽体胖好,还是该说他能一整天几乎动都不动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不只是伱,咱们这一脉许多后人都有大问题,要么脑子不好,要么身子不好,有的脑子身子都不好,死的早那都是上天垂怜大明了。朕还私下里问过先生,是不是因为朕靖难,所以上天降下惩罚,叫咱家后世子孙都如此命途多舛。”
“但先生告诉朕,与其去想老天爷,不如想想自己的问题。”
“比如你——”
“太子,先生说你这身材太胖了,很容易引发诸多疾病,历史上你在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年纪暴死,朕驾崩后,你即位的第二年就出事了,肯定与你这身材有关系!”
“等会儿朕会跟你东宫的人吩咐清楚,即日起,你这里甜食的份量统统减半,少吃饭,每日得去外头花园里散步最少一个时辰,等你瘦些,便同瞻基一起,重新开始习武。”
“听明白了没有?”
朱高炽汗流浃背了。
他身材又高又宽,但身上全是虚肉,几乎没什么实的,力气不如两个弟弟大,走两步都喘,许多时候出行都得靠人抬着轿辇走。
光是这散步一个时辰就够他受了,还要跟儿子一起习武,朱高炽实在有点顶不住。
倒不是说跟几岁的儿子一起习武丢人什么的。
主要是,他的嫡长子朱瞻基今年虽然才六岁,却早早地就已经开始习武识字。朱瞻基从出生起就深受父皇喜爱,所以所有功课的强度都是奔着日后当皇帝去的。
这强度放在精力旺盛的孩子身上或许只是累人,可放在如今的朱高炽身上,他既要替父皇处理政务,又要散步,又要削减甜食摄入,还要练武……
如此痛苦,还不如让他四十多岁就暴死呢!
“父皇,儿臣这身子您也知道,若是儿臣年岁小些还好,可如今事务繁忙,政事尚且多得处置不了,还要浪费时间在这,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啊。”
朱高炽顶着父亲的死亡凝视,还是硬着头皮反驳了一下。
只是这理由稍显牵强了。
朱棣呵呵冷笑:
“那你让瞻基那孩子二十七岁就没了爹,这就忙得过来了?”
“这是旨意,由不得你,朕如今还没有出去打仗,少说还有几年呢,这期间,你手里的政务朕也能做一部分,少说那没用的,把身子骨熬打好了,日后你寿终正寝,才好叫孩子坐稳江山!”
要不怎么说隔辈亲呢。
朱高炽绝望地想起,当年自己跟弟弟在应天府读书时,皇爷爷也曾经很喜爱自己,赏赐和夸奖不断;如今,父亲很喜欢他儿子朱瞻基,时常将这孩子带在身边教养,甚至朱瞻基待在东宫和御前的时间都是对半分的。
所以即便父亲很喜欢弟弟朱高煦,也架不住前有皇爷爷后有好圣孙,只能将自己立为太子。
本觉得这是好事,结果现在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了。
正是因为要让自己这个当爹的留给瞻基一个大好江山,所以他必须得好好活着,以免儿子太年轻镇不住……
苍天啊!
他朱高炽兢兢业业一辈子,上半辈子给爹守家,下半辈子替儿子干活,现在锻炼身体都是为了以后能干更多年的活……
什么劳碌命啊!
不等朱高炽继续反驳,朱棣喝了口茶又继续说:
“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
“朕决定,得定下一条规矩,日后所有皇子皇孙都必须遵守这一点。”
“皇考以马上打江山,朕这江山也是打下来的,不能让后世子孙忘了这点。如今想来,皇考当年令所有皇子去凤阳练兵这规矩就很好,朕这身本事,泰半也是那会儿才练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大明日后的皇帝,有许多都相当短命,二三十岁就死了,像那狗屁朱祁镇,朕还希望他能死得更早一些,免得二十来岁就以一己之力嚯嚯了大明三十万精锐,以至于武将损失巨大。”
“还有些身子差就算了,死的时候连个后都没留,只能在他们兄弟里头找,兄弟里也找不到了,就巴巴地跑去其他支脉里找,文官自然会选一个更适合自己操纵的,这也留下了诸多隐患。”
“所以,日后所有皇室子弟成人后都得去练兵,不拘去哪,边塞也好凤阳也罢,或是去海边练练水师,都不错,朕也不需要他们练得有多好,不需要他们日日统率兵马,但求读兵书、知兵事,用得着他们的时候能上得战场!”
“再有,如此一来,像你这般身材胖大的孩子,这么熬打一段日子也定然能将身子骨给熬好,去的时候太医给配上一个,若还是熬不过去,那就是命该如此。”
“朕还不信了,这样筛一通下来,大明皇帝还能如先生所言易溶于水、死于丹、死于胡乱调兵遣将!”
朱高炽的嘴巴缓缓张大。
作为燕王世子,他或许是最清楚父皇性格的人之一。
父皇本人就是藩王里最知兵的一个,若非如此,父皇不可能靖难成功,这里头甚至还有许多的运气成分,但凡朱允炆做事有三分像皇祖父这事儿都不可能成。
正因此,父皇格外忌惮宗室子弟知兵这件事,登基后也跟朱允炆一样大力削藩,只是手段柔和许多。
但朱高炽没想到,正是因为将宗室当成傻子一样养着,导致后来皇帝一旦过早驾崩就乱了套,又或者随便找的一个皇子、宗室根本就没有当皇帝的才干。
半晌。
朱高炽迟疑道:
“那父皇,咱们先前商量的国策之一,也就是让所有直系宗室都留在京城,不去封地,这件事……”
既然要锻炼宗室,其实他皇爷爷定下来的藩王制就是最合适的。
藩王镇守边塞,扎根于封地,一则可以避免争储,二来能够让皇家子弟拧成一股绳,替未来的皇帝盯着武将,避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种武将坐大的局面。
按理说,其实父皇当初造反——啊不靖难之役,其实很难成功,因为皇爷爷针对这种情况也有很全面的应对措施,要不是建文帝太蠢,手段太嫩,换了九位藩王中的任何一个上位,其他人造反都不可能成功的。
“你是想说,咱们靖难能成事只是偶然,要说起来,皇考定下的藩王制就很合适?”
朱棣斜睨他一眼,哼笑道:
“可你怎么知道,皇室往后会不会出一个比朱允炆更蠢的角色呢。”
“就朕如今听闻过的后世子孙中,已经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叫门天子朱祁镇,有两个几十年不上朝的懒皇帝,嘉靖还算是好的,但那万历实在是让朕听着都想抽他两耳光。”
“噢,还有个沉湎玩乐最后三十岁就死了的武宗皇帝,朕猜他是有心无力,想斗却没斗过文官被弄死了;有个天启皇帝朱由校,在位七年一个儿子都没留下,最后驾崩时只能将皇位传给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兄弟朱由检,也就是咱们大明的亡国之君。”
“还有你自己啊,登基一年就暴死,你是不蠢、有才干,可不也一样没活多久吗?”
“太多太多了。你自己看看吧,就这些人,要是边塞有任何一个藩王稍微聪明些,乱起来不是轻而易举?”
朱高炽:……
朱高炽的沉默震耳欲聋。
他是头一回听到完整版的大明十六帝各个是奇葩。
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正因为听说了这么多事情,朕才一定要让皇子皇孙们都去历练,却不能让他们有封地。”
“一则避免战乱,二,也要为日后的大明培养更多的储君。”
“朕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党争在任何时候都无法避免,像你,这么多年在后头替朕办了多少事,可朕也必须承认,如果站在当爹的角度,老二比你更像朕,偏向是无法避免的。但论做皇帝办实事,他绝对比不上你,这一点朕心里更清楚。”
“所以,既然怎么样都要争,那还不如都争,都比!”
“这就跟斗蛐蛐一个道理,最后赢了的那个人,总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这个皇位,会勤政爱民,如果他登基之后跟唐玄宗一样懈怠了,其他人会放过他吗?”
“这件事,朕已经写进了给先生看的国策里,而且也规划好了,未来五年内,首要目标就是你太子朱高炽必须得将身材练到跟你两个弟弟一样,五年后,你若连绕着皇城一口气跑一圈都做不到,朕第一个抽你!”
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脑门上的汗已经滴到地毯上去了。
绕着皇城跑一圈,这是什么概念?
不用搜了,南京故宫周长10.23千米,相当于十公里拉练。
虽然朱高炽没有跑过,但他长了眼睛,在宫里住了两年了,自然知道皇宫有多大,绕着皇城走一圈要多久。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目标是这个,朱高炽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
他以后到底是要当皇帝还是要当武将……这太子能不能丢给老二去当啊?!
朱棣毫不心疼自己二百多斤的好大儿,他早就觉得这胖儿子该减减肥了,只是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后来又感觉没必要这么折腾,如今倒是正好。
他轻咳一声,道:
“还有一件事,前日你的意思,建议朕可设置一南一北两京,但所有政务仍放在南边办理,这件事朕考虑过,同意了,一样也写在了答卷上。”
朱高炽豁然抬头,眼中带着震惊看向父亲,难以置信他居然同意了这一条。
谁不知道,父皇自从靖难成功后就一直在琢磨着要迁都回北边去,现在都在考虑该让谁去北边营造宫殿了,显然心意已决。
可如今他居然连这个都答应了。
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朱棣有些尴尬地再次咳嗽了两声,只解释了一句:
“咱们得准备往海上发展了……而且,那朱祁镇叫人打到了家门口,朱由检是直接被打破城了上吊殉国,朕觉得皇帝确实不能留在北边。”
第146章 大型辩论赛开场!
翌日正午一点钟,课程准时开始。
大家都有点惊讶于今天进入的时间没有提前,毕竟以往他们都提早成习惯了,如今突然一下让所有人都直接被带进来放在座位上,实在有点反常。
李世民跟身边的房玄龄小声蛐蛐:
“难不成是因为要考核试卷的缘故?今日确实有些特殊……”
房玄龄低声咳嗽,冲着讲台上使劲打眼色:
“陛下,咱们得肃静,否则这分数……”
好好好!
想得分的李二陛下当场被捏住七寸,瞬间闭麦,正襟危坐看着讲台上的宋慎,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好学生。
其他人也多少听到了他俩的对话,有的想跟自己盟友、亲人、臣子沟通的,也都赶紧闭紧了嘴,生怕影响到自己在宋慎心里的印象分。
宋慎看他们这样都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