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齐王叔的临淄城,可是有一位奇人呐?”
今日之后,齐王刘将闾对刘荣的印象,显然也是差到了一定程度。
本以为今日到此为止了,却又闻刘荣这莫名一问,刘将闾纵然心下发慌,却也不得不硬著头皮回过身。
便见殿侧末席,刘荣满是云淡风轻的站起身,笑著望向皱眉立在殿门内的王叔刘将闾。
“说是临淄有一人,名曰:刀间……”
此言一出,刘将闾陡然瞳孔一缩,本就带著慢慢防备的面庞之上,更是陡然涌上一抹惊惧之色!
却见刘荣自顾自继续道:“有一句话,似是在齐地广为流传:宁爵毋刀。”
“宁愿舍弃爵位,也不能放弃在刀间家里做奴仆的机会……”
“——不曾想我汉家,竟还有这等奇人?”
“做他的奴仆,竟然比出任高官、获封显爵都更加吸引人?”
“怕是父皇想要添些宫人,给我皇家添一些奴仆,都不敢夸下如此海口啊……”
说著,刘荣便不顾刘将闾那隐隐发颤的身形,面上淡笑依旧,眼角却微微眯起。
“王叔,不厚道啊?”
“嗯?”
“——太祖高皇帝制:地方郡国若有豪强尾大不掉,郡守二千石不能治,盒饭拟其名册上交朝堂,由内史强迁其入关中,安置于陵邑。”
“这,也同样是我汉家的国本:借陵邑之制广迁天下豪强入关,以强本弱末……”
···
“临淄有刀间这样的豪强,王叔非但不能治,甚至连强迁陵邑的名册,都不敢加上‘刀间’二字。”
“莫非父皇还比不得他一个刀间,不能比区区一个刀间,更能让王叔感受到威仪吗?”
刘荣嘴里每道出一句话,齐王刘将闾的身形便颤的更厉害些;
待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刘将闾更是已然瘫跪在地,将双手撑在身前。
“臣……”
“臣…………”
这一刻,刘将闾是真怕了!
刘荣这番话,固然是用心险恶,甚至可以说是颇有些诛心。
但单就字面上的意思,还不至于吓的刘将闾如此不堪。
真正让刘将闾腿肚子发软,‘臣臣臣’哼唧半天,都没能吐出第二个字的,是刘荣藏在这番话底下的深意。
——对齐国发生的事,朝堂并非一无所知!
过去,只是没跟刘将闾计较而已。
就像是明知道临淄城,有一个地下皇帝级别的人物刀间,却根本没找刘将闾说过这事儿。
这,才是让刘将闾战战兢兢,甚至觉得后脖子发凉的关键。
几个月前,吴王刘濞,是派过使者来临淄的……
刘将闾还见了……
非但见了,还没直接拒绝刘濞的邀约,而是答应考虑考虑……
见刘将闾如此反应,楚王刘戊才刚因天子启‘可以回国’的许诺而平静下来的心,只再一次悬了起来。
只不过刘荣,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刘戊。
“嗯~楚王叔的彭城,倒是没有刀间那样的人物。”
“但听说王宫里,颇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丑事……”
“啧啧啧;”
“便是我一介后生晚辈,都有些难以启齿啊……”
只三言两语之间,宣室正殿殿门内,便多出第二道瘫跪在地,神情苍白的宗亲诸侯的身影。
——那件事!
朝堂连那件事都知道了,那……
“行了行了~”
“作为后生晚辈,却将宗亲长者吓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终,还是天子启含笑起身,为齐王刘将闾、楚王刘戊二人解了围。
只是这一次,天子启这个‘红脸’却并未温言安抚,而是负手屹立于御榻前,稍昂起头,遥望向跪在殿门内的两位宗亲藩王。
“此朝长安,齐王、楚王,便好好在长安转转。”
“待回国之后,就当操演军队,筹措粮饷了。”
“——吴王刘濞乱我汉家之心,不经过一场腥风血雨,是绝对无法消弭的。”
“这一场动乱,是我汉家的劫难。”
“也同样是齐王、楚王,以及诸宗亲藩王的劫难……”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却让刘将闾、刘戊二人心下又是一凛,当即连连叩首,旋即狼狈而去。
而在这二人离开之后,始终在旁吃瓜的少府岑迈、太子詹事窦婴二人,却是颇为默契的对了一下眼神。
——少府岑迈面上神容,是呆愕间带著些忌惮;
太子詹事窦婴,则是难忍欣慰和期许。
只是二人这截然不同的异样情绪,都并不是针对彼此,而是随著二人移开的目光,一同落在了屹立于殿侧末席的皇长子:刘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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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伴君如伴虎
“儿臣这把刀,父皇使的可是越来越顺手了?”
目送齐王刘将闾、楚王刘戊二人惊惧交加的离去,刘荣折身上前,于刘将闾先前坐著的首席落座,便语带自嘲的发出这样一声戏谑。
对于刘荣当著外人的面,就把自己形容成‘父皇的刀’,天子启稍一思虑,便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
太子詹事窦婴,虽是外戚之身,却也是最为顽固、守旧的儒士,就算刘荣一无是处,窦婴恐怕也会坚定不移的支持立嫡立长。
也就是说,窦婴哪怕算不上天子启的自己人,也绝对是皇长子刘荣的天然拥趸(dǔn)。
至于岑迈,那就更无需多言——若非自己人,天子启又怎会让岑迈去做少府、去管自己的钱袋子?
听出刘荣语调中的些许怨怼,天子启却只微微一笑,语带戏谑道:“怎么?”
“做朕的刀,莫非还委屈了荣公子?”
“——若是换了旁人,能被朕当刀使,那可都是不胜欣喜,当仁不当的。”
“怎到了公子这里……”
见皇帝老爹又开始一口一个‘荣公子’‘公子荣’的磕碜人,刘荣也终于得到了反击的机会。
“陛下为汉县官,坐拥神州赤县,受命于天,代天牧民。”
“有天下万千子民,甘愿做陛下手里的刀,陛下,当也不缺臣这么个儿子?”
来啊!
互相伤害啊!
不是张口闭口公子荣吗?
我也不说什么父皇、儿臣了,咱就论君臣!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嘿然一笑,手指向刘荣,戏谑的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侧的窦婴、岑迈二人身上。
“瞧这混帐,嗯?”
“两句话说不对付,朕都成‘陛下’了。”
“嘿……”
天子启忍俊不禁的笑声,自也惹得窦婴、岑迈二人脸上,涌现出一抹友好的笑意。
见此,刘荣心情愈发不美,却又偏偏发作不得,只当此时的宣室殿内,除了自己压根儿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齐王、楚王那些个糟心事,怎么传到公子那儿去了?”
“不记得公子在宫外,有能打探消息的卒子?”
不出刘荣预料,天子启果然问起了刘荣的消息来源,看似随意的目光中,也隐约闪过一抹审视。
老爹说起正事,刘荣自也不好再闹脾气,便只得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当著窦婴、岑迈二人的面悉数道出。
“宁爵毋刀,并非是最近这两年,才传到长安的说法。”
“——早在先帝之时,齐地豪强刀间的名声,就已经传到了关中。”
“只是彼时,先帝病重卧榻,陛下太子监国,一切以稳为重,朝堂这才没有揪著这件事不放。”
“而如今,父皇即立,朝堂削藩在即。”
“虽仍是‘一切以稳为重’‘所有事都要为削藩让路’的大基调,但借刀间敲打一下齐王叔,却也不无不可。”
“毕竟那刀间,明面上是齐地的豪强,实则,不过是齐王叔搜刮民财的马前卒而已。”
滴水不漏的一番回答,却并没有让殿内其余三人面上,流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之色。
在刘荣对坐,窦婴、岑迈二人又是一对视,不知在眼神交流些什么。
御榻之上,天子启更是眉头微一皱,面上笑意也悄然敛去大半。
“朕问的不是刀间。”
“是刘濞老贼暗中派人,去寻齐王密谋一事。”
“——这件事,朕也是在齐王入朝长安之前,才刚收到的消息。”
“公子,又是从何得知?”
一时间,殿内的氛围便陡然凝重了起来,太子詹事窦婴更是立时绷起了脸,望向刘荣的目光满是担忧。
刘荣却是丝毫不慌,满是坦然的将双手往身侧一抬,再斜向下落回大腿上,将宽大的衣袖自然覆盖在身侧的宴席之上。
面上,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亦色不改的淡定和从容。
“这并不难猜。”
“——按我汉家的制度,诸侯王三年一朝长安。”
“而齐王叔上一次入朝觐见,是在先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五年。”
“虽说今年,确实是齐王叔该入朝长安的年份,但齐王叔并非是必须现在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