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422节

  那汉家朝堂中央,对草原、对畜牧业是个什么态度?

  举个非常浅显的例子,就可见一斑了。

  ——众所周知,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北逐匈奴,扬汉国威之时,汉家已经不再缺马了。

  非但不缺战马、骑兵,甚至还操练出了被史家赞为‘一汉当五胡’的精锐骑兵!

  但在汉武大帝重振华夏雄风前,时间往前推不过十几二十年,汉家却依旧饱受战马奇缺,以至于无法组建骑兵集群、耕牛奇缺,以至于牛耕非但无法推展开,反而还随著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倒退的尴尬处境。

  很显然,在这一前一后两个巨大反差之间,必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原本牧畜奇缺的汉家,短时间内迅速成为了汉武大帝掌权时期,动不动能拉出十几二十万骑兵部队的‘狗大户’。

  而这一改变,其实就是汉家自太宗孝文皇帝时起——或者说是贯穿整个文景之治,都在坚持不懈的在北方边墙,斥重金兴建马苑。

  太宗皇帝年间,汉家国库空虚,虽然百姓民得以休养生息,但国家经济还没有缓过劲来;

  所以,太宗皇帝在位二十七年间,汉家在北方边墙、草原与中原交接处,仅仅只是兴建了区区七座马邑。

  这七座马苑,于太宗皇帝晚年,便开始以每年上百匹的速度,细水长流的出栏战马;

  到如今刘荣在位,这七座马苑每年,总计能出栏超过五百匹战马,来为汉家的骑兵部队建设,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

  ——每年五百匹,看似不多;

  但考虑到如今汉家,满打满算,刮锅底都只能刮出万把骑兵,每年五百匹战马,其实已经不少了。

  再者,汉家也不是只有这七座马苑、只有这每年五百匹战马出来。

  ——历史上,整个文景之治,汉家总共在北方边墙,兴建了足足三十六处马苑!

  去掉太宗皇帝那七处,单就是孝景一朝,便兴建了足足二十九处!

  也正是凭借这三十六处兴建于文景年间,每年能稳定出栏数千匹战马的马苑,历史上的汉武大帝,才能在那短短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将汉家军队从原本的纯步兵集群,进化为步、骑合理混编的综合化部队。

  而在这个时间线,由于刘荣这个小蝴蝶煽动的翅膀,孝景皇帝较之原历史时间线,在位时间少了足足十年。

  相应的,原本应该在汉景帝在位期间兴建完成的二十七处马苑,也就大幅缩水为八处。

  没办法;

  在这个时间线,孝景皇帝仅仅只在位六年,便安心的将刘汉社稷丢给了刘荣。

  而在这六年时间的前半段,孝景皇帝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晁错那纸《削藩策》,以及削藩引发的吴楚之乱上。

  等吴楚乱平,孝景皇帝才刚沉下心,想要甩开膀子搞点成绩,紧接著就是身体出了问题;

  不得已让刘荣太子监国三年,待刘荣基本羽翼丰满,孝景皇帝便也不再眷恋人间,就此撒手人寰……

  真要说起来,孝景皇帝年间建成的那八座马苑,其中有足足六座,还是刘荣太子监国时期立项的呢!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孝景皇帝过早驾崩,以至于原历史上,汉家于文景年间兴建的三十六处马苑,大幅缩水为相宰的十五处,对于汉家的骑兵部队建设,其实是有相当大的影响的。

  ——拿最笨的办法做个数学题:三十六处马苑,让汉武大帝花费了至少十五年时间,才建成了足以和匈奴人匹敌的骑兵集群;

  现在这十五处,连原历史上的一半都不到,那刘荣理论上,就需要花费三十年甚至更多时间,才能将骑兵部队建设进度,推到历史上,汉武大帝开战初期的水平。

  当然,这仅仅只是理论上。

  事实却是:在拥有了河套之后,别说是原历史时间在线,支撑汉家完成骑兵部队建设的三十六处马苑了;

  ——就连如今,汉家已经建成的那十五处马苑,刘荣都已经不稀罕了!

  究其原因,也恰恰是这些兴建于文、景二帝在位期间的马苑,将汉家对草原、对畜牧业的态度,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了当世人,乃至后世人的面前。

  马苑,顾名思义,其实就是一块封闭区域。

  一如先孝景皇帝的太子私苑:思贤苑,又或是刘荣的博望苑那般,四四方方一块地方,被木栅栏围起来,其内有马厩、马棚,已经储存草料饲料的仓库之类。

  就拿刘荣认知中,边墙诸苑最为典型的:雁门苑来举例;

  作为汉家第一座由官方、由长安中央全资兴建,并由太仆衙门管辖的马苑,雁门苑占地东西、南北各五里。

  占地面积,基本等同于刘荣的未央宫。

  该苑于太宗皇帝前元四年兴建,距今已有足足三十年的历史。

  兴建之初,长安朝堂为兴建雁门苑,由相府国库、少府内帑分别向太仆拨款三千万钱——共计六千万钱作为启动资金。

  并且马苑的建筑材料、匠人,都由少府承担,所需人力则由相府征发民役。

  换而言之:那六千万钱的启动资金,几乎完全是朝堂给太仆拨的买马专项款。

  最终,彼时的太仆夏侯婴也不负众望,用那六千万钱启动资金,为雁门苑买入了三匹珍贵种马,以及数十匹良种母马。

  之后的三十年时间里——无论太宗皇帝一朝,还是孝景皇帝在位,长安朝堂都是以两到三年一次的频率,每次至少千万钱的今额,向雁门苑在内的诸多马苑拨款,以加快汉家的骑兵部队建设进程。

  时至今日,算上最开始六千万钱启动资金,单就是一颗雁门苑,就花费了汉家至少两万万钱的专项拨款!

  其余人工、材料,又或是草料饲料之类,更是完全没有计算在内——不是少府在帮衬,就是相府收上来的‘刍藁税’,来供给诸马苑作为马匹草饲料。

  三十年的时间,超过两万万钱的装箱拨款,以及几乎同等价值的材料、人工投入,究竟让雁门苑,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呢?

  刘荣知道。

  根据刘荣所掌握的数据,雁门苑如今,总共有十三匹每一匹都价值千金的种马,总价值在一万万钱以上;

  有良种母马共四百一十余匹,平均单价大致在六十万至八十万钱一匹,总价值大约在三万万钱上下。

  除此之外,便是自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二年至今,总共十一年的时间,共计出栏战马六百余匹,驽马上千匹,总价值高达八万万钱以上!

  这么一笔帐算下来,雁门苑这三十年,非但是为汉家带来了相当庞大的财富,而且这庞大财富,是汉家原本无法培养、拥有的战略物资:战马。

  三十年,四万万钱的投入,最终创造了超十万万钱的价值,雁门苑的模式,无疑是合格的。

  至少从汉家现阶段,对畜牧业的固有认知来看,雁门苑这三十年,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宗庙社稷的三十年。

  但倘若将雁门苑这三十年的经历,说给草原上任何一个游牧之民听,恐怕十个人里八个都会说:三十年,几万万钱,才几百匹战马?

  ——汉官贪污都这么狠的吗!

  ——不贪零头贪大头?!

  不能怪草原游牧之民,对汉家官员有如此刻板印象;

  而是在草原,事实确实如此。

  一个部族,或者说是一个家庭,有一个青壮作为家主,三五个女人来负责琐事,再有三五奴隶,以及羊十只,牛两头,马一匹,便已经可以勉强温饱。

  而这样一个部族或者说家庭,只要没有重大的天灾、人祸,任由其在草原发展壮大的话,最多不超过五年,就能成长为一个人口数千,马上万、牛数万,羊十数万的中型部族!

  虽然这个‘发展壮大’过程,有相当一部分都源自于合并,但人口、牧畜的繁衍,也同样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说的再直白一点:三匹种马,数十匹母马,另有源源不断,永远不会稀缺的草饲料,三十年的时间;

  拥有以上这一系列条件,却没能在三十年间,发展形成起码数千匹马的种群,这在草原是不可能发生,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事。

  要知道在草原上,游牧之民一边追逐著水草,一边抵抗著大大小小的天灾、起起伏伏的战火,尚且能让牧畜群,以每年至少一成半,即百分之十五的速度扩大。

  若是将这些负面因素全部清除?

  ——如此天堂般的美好生活,游牧之民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

  就拿如今,汉家才刚掌握的河套地区来说;

  在汉军正式占据河套,并站稳脚跟,展露出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允许匈奴人夺回河套的架势之后,原本栖息于河套,并才刚‘归附’汉家不久的各部族头人,便都找上了北地方面军的最高统领:榆侯栾布。

  做什么呢?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一句:希望将军可以替我们,向皇帝陛下表明崇高的敬意,以及我河南诸部,对皇帝陛下至死不渝的忠诚!

  至于表达忠诚的方式,也是非常简单粗暴:整个河套地区归附汉家的各部,总共向刘荣‘上贡’战马万匹,牛十万头,羊百万只!

  除此之外,往后的每一年,都还有源源不断的千马、万牛、十万羊。

  说实在的,最早拿到这几个数字的时候,饶是见惯了世面的汉天子刘荣,都不免为河套各部的‘财大气粗’而暗暗咂舌。

  ——战马万匹,牛十万头,羊百万只!

  什么概念?

  单就是那万匹战马,就已经和汉家现有的战马数量齐平,只要得到这一万匹战马,汉家的战马存粮就将直接翻翻!

  至于这一万匹战马的市场价,更是很可能达到三十万万钱到五十万万钱之间,堪比汉家朝堂中央一整年的税、赋,即财政总收入!

  更让刘荣感到瞠目结舌的,甚至还不是这一次性上百万只牧畜,而是后面那句:每年战马千匹,牛万头,羊十万只。

  每年!

  河套各部有底气说这个话,就说明他们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曾做到,并有能力继续达成这一目标:马匹每年繁育、增长数千匹,牛数万头,羊数十万只。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会提出这么个数字。

  而这,也恰恰是刘荣深深意识到雁门苑,以及边墙诸苑的模式,大幅落后于游牧之民对畜牧业的理解、认知的源头所在。

  ——草原上的游牧之民,似乎总是能以极小极小,小到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投入,便能得到极其可观的畜牧业产出!

  反观汉家——反观华夏农耕文明,却似乎仍旧被农耕文明的刻板印象、固有思想所限制;

  简单来说就是:汉家,正在用种地的思维,去搞畜牧业。

  而这样做的弊端就在于:蓄养牛羊牧畜的逻辑,与种植农作物,是牛马风不相及的。

第334章 草原王

  “我汉家的马苑模式,优点是需要的场地不大,基本可以完全按照圈养模式,来培育出马匹。”

  “但弊端也非常明显——院墙之内,跑不出来千里马;”

  “尤其是我汉家迫切需要的精良战马,更是很难在圈养模式下培育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这些年,边墙诸苑明明拥有最好的种马以及良种母马,培育出的马匹却有大半是驽马,战马则只有少半——平均每三匹马出栏,才能有一批战马入列的原因。”

  “——圈养模式,对于战马的培育,几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

  “再者,马苑圈养模式,仅仅只是不需要太大的场地,却需要成倍的草饲料、人力物力,乃至于钱金投入。”

  考虑到河套地区的开发迫在眉睫,刘荣也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很快便召见了自己的太仆卿:塞侯直不疑。

  事实上,在绝大多数后世人看来,太仆卿这个职务最基本的本职工作,无外乎为帝御辇。

  说直白点,就是御用马夫。

  事实上,太仆卿在汉家官制当中的理论职责,也确实如此。

  如太祖高皇帝刘邦,为汉家所设立的第一位汉太仆,便是早在太祖皇帝潜邸丰沛之时,就已经因‘御术上佳’而在县衙任职,专门负责为官老爷们驾车的夏侯婴。

  那作为汉家第一任太仆,也就是理论上,全天下最会赶马车的人,夏侯婴的驾驶技术,到底到了怎样的地步呢?

  在太祖高皇帝尚还只是汉王之时,曾发生一件事。

  ——汉二年,自汉中还定三秦的太祖刘邦,纠结关东各路之后五十六万联军,东出函谷,以项羽弑义帝楚怀王为名,正式讨伐弑帝逆贼:楚王项羽。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联军统领汉王刘邦先胜后败——先攻入了项羽的都城:彭城,之后又被从齐地赶回的项羽杀的丢盔卸甲,五十六万大军灰飞烟灭,以至于‘睢水为之不流’。

  也就是在刘邦遭遇彭城之败,孤身自彭城向西逃命的路上,夏侯婴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马车驾驶技术。

  ——在逃命的路上,汉王刘邦在马车里急的根本坐不住,生怕被追兵咬住;

  为了减少马车的负重,使马车走的更快些,刘邦毫不犹豫的将嫡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孝惠皇帝刘盈,以及长女,后来的鲁元公主踹下了马车。

  这件事,也成为了后世绝大多数人或喜欢、或讨厌刘邦的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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