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416节

  “陵邑因何关乎国本,皇帝心里明白。”

  “治国,是门学问;”

  “老子云:治大国,如烹小鲜。”

  “皇帝要学的东西,还多著呢……”

第328章 王朝周期律?

  抛开老太后鸡蛋里挑骨头,找著由头都要说自己一顿的主观原因不谈;

  单就论陵邑这件事,刘荣的意见,和老太后还是比较一致的。

  ——正如这个时代,长安朝堂中枢的普遍认知:陵邑之制,是汉家的国本!

  而且是重要性毋庸置疑的根本!

  后世人常言:华夏王朝周期律,三百年一个周期。

  究其原因,不外乎就是随著封建社会的安定,社会财富开始逐渐流向小部分人,导致贫富差距逐渐拉大,资源分配逐渐不公,土地兼并日趋严重。

  这是困扰了华夏文明数千年之久的老大难。

  直到后世新时代,一位伟人开天辟地般,拿出了土地公有制,再加上新时代的生产力大爆发,才总算是从根源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而在那两千多年后的新时代之前,华夏王朝每隔几百年——甚至是几乎每隔百十来年,就要面对一次这个问题。

  就拿如今汉室距离;

  数百年春秋战国,伴随著秦一扫六合,而宣告故六国贵族的土崩瓦解。

  而秦末战火,楚汉争霸——尤其是战国最后的贵族:霸王项羽功败垂成之后,华夏文明几乎所有的旧贵族阶级,都被战火所埋葬的干干净净。

  有那么一段时间,也就是汉开国之后、太祖刘邦遍封功臣之前的那段时间间隔里,华夏文明,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贵族’的。

  有的,只是种地的农民,打仗的兵卒,以及率兵打仗的将军。

  只是三百年王朝周期律,之所以会困扰华夏文明数千年,恰恰是因为这好似癌症病毒般恐怖的疑难杂症,几乎是封建王朝无法避免的。

  ——秦还在的时候,俺们跟著你刘邦反秦;

  秦亡了,俺们跟著你汉王,去抵抗那霸王项羽。

  等项羽也没了,天下一统,你刘邦坐了天下,俺们这些老兄弟,难道还要过回曾经,在沛县的苦日子?

  怎么可能~

  于是,不出意外的,刘邦开始遍封开国元勋功侯,来慰劳老伙计们的同时,组建起了汉家第一批与汉天子,甚至汉政权利益捆绑的贵族群体。

  现如今,汉开国五十余年;

  这些起于丰沛的大老粗们,其子孙后代,也已经逐渐成长为了盘踞一方的大族。

  虽还不到门阀世家的地步,但了解华夏文明历史进程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早晚的事。

  ——刘邦御用的马夫,在丰沛时期,以丧葬乐谋生的夏侯婴,直到四百多年后,依旧有子孙民垂史册:夏侯惇、夏侯渊!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留侯张良,同样有十世孙张翼,为东汉末年的蜀汉左车骑将军,爵至都亭侯!

  酂侯萧何——萧相国的家族,那就更不用多说了。

  兰陵萧氏!

  直到数百年后的南北朝,由萧何后裔形成的兰陵萧氏,依旧在华夏历史进程当中,发挥著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隋唐年间,兰陵萧氏更是屡有重臣出现,单就是宰相,就出了足有十个!

  一直到唐末的五代十国,兰陵萧氏才随著天下破碎,而悄然消弭于历史长河之中。

  类似这样的情况,不胜枚举。

  如秦名将李信之后李广,出生于陇西李氏。

  没错;

  就是李唐那个陇西李氏……

  再比如遍布天下各地,分为无数支脉的王氏,更是贯穿了整条华夏封建史。

  究其原因,恰恰就是三百年王朝周期律的根本所在。

  ——在封建时代,贵族阶级无论是否有那个意愿,都将不可避免的走上剥削底层的道路。

  举个例子;

  你家先祖本是个农民,侥幸从秦末战火中存活下来,还跟著沛公从楚地一路混到了长安,挨到了刘汉开国的那一天。

  你家先祖有点功劳,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侯爵,食邑千儿八百来户。

  自那以后,你们家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开枝散叶,短短百十来年,就从最初那夫妻俩带著子女仨的五口之家,壮大成了光嫡脉就有上百男丁的庞大家族!

  有侯爵封国保底,你们家族不缺财富;

  有父祖余荫庇佑,你们也不缺人脉和社会地位。

  唯一需要你们注意的,便是不要触犯法律——甚至仅仅只是不要太过肆无忌惮的触犯法律,便可以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等著与国同休。

  然后有一天,一家苦哈哈的农民找上你了。

  原来,是他们家继续一笔丧葬费,为了凑足这笔丧葬费,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决定变卖家中田产。

  可长安寸土寸金,违背靠近长安的地区,上田动辄作家数万钱每亩!

  这家农人要变卖的百亩良田,价值足有数百万钱!

  作为家族的话事人,你犹豫了。

  几百万钱,你们家不是拿不出来。

  甚至都花不了多大力气,就能很轻松的拿出来。

  但再三犹豫之下,你还是多心问了一句:为什么要专门来拜访我,将这些天卖给我家?

  农人说:几百万钱,除了君侯这样的贵族,又有谁买得起呢?

  至此,你心中大定。

  ——几百万钱的现钱,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笔极为庞大的财富!

  莫说是一次性拿出几百万钱了,便是家产总共几百万,都得是富甲一方的豪商!

  所以,买得起这价值数百万钱的百亩田地者,除了那些放眼关中都挑不出十几家,且动辄垄断了关中某一大宗货物的豪商巨贾外,便只有你们这些‘生来高贵’的贵族了。

  再者,这百亩田虽价值不菲,但也绝对算不上大生意,那些食邑动辄数千上万户的大侯爵,还真不一定看得上。

  这才便宜了你们家。

  于是,你开始讨价还价,以还算公道的价格,买下了这百亩良田。

  花出去二三百万钱,虽然是家族小半流动资金,但毕竟换回来了实打实的不动产,家族成员也都没什么意见。

  到了来年,你派奴仆打理这百亩两年,秋收之后去掉税赋,得粟三百来石。 卖出去虽然不过一万多不到两万钱,但你却发现了其中的关键。

  ——花费两百万钱置办下这么百亩田产,虽然年产出不过一万多钱,但这一万多钱,却是永无止境的!

  只要田还在,你们家族就可以通过派奴仆耕作,来从这百亩良田得到极为稳定的每年万余钱的产出。

  这,可比那虚无缥缈的‘与过头休’强多了!

  然后,你就开始盘算起来了。

  你们家族八百来户食邑,一年的封国租税也就是八千石粟;

  三五年的封国产出,就能供你买下百亩良田;

  而你们家族封国‘每年八千石粟’的封国租税,却只需要不到三千亩田,就可以种的出来!

  于是,你开始‘励精图治’,穷尽一生,为家族置办下了五百亩田产。

  在你死后,你们家族的年收入,达到了封国租税八千石粟,外加田亩产出一千五百石粟。

  临死前,你把自己壮大家族的理念毫无保留的交代给了儿子。

  然后,你儿子就开始拿著每年九千五百石粟的家庭年收入,继续著如你那般积累财富、购置田产、更快的积累财富、更快的购置田产的‘良性循环’。

  又过了百年,到了你重孙那辈,你们家族,虽然依旧还是那八百户食邑、八千石粟的封国租税收入;

  但经过数代人的积累,你们家却拥有了良田三千亩!

  单就是你们家的私田,一年就能产出九千石粟,比封国租税都还要多出一截!

  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如果说在你这一代,你凭借八千石粟每年的封国租税收入,穷其一生,才为家族置办下五百亩田;

  那到了你重孙这一代,八千石封国租税,外加九千石农田产出,将让你的重孙花费一生,为你们家购置上千亩良田!

  就这么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

  到了王朝传承二百多,将近三百年的时候,你们家族,已经拥有了数万亩良田。

  ——一年就能得粮十数万石,单靠著私田产出的粮食,你们家就能养得起一支万人以内的军队!

  而类似你们家这样的家族,还有百八十个;

  甚至比起那些动辄占据一县——乃至一郡农田的大家族,你们家这几万亩田,那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包括你们家族在内,所有的大家族都在想:还有什么方式,能让家族更加壮大,为子孙后代留下更加丰厚、坚实的财富?

  却没人注意到,就你们家这几万亩田,便是原本可以供上百个家庭生存的生产工具;

  仅仅只是你们这百十来家贵族,就让成千上万的农人失去了土地、失去了生产工具,不得不苟且偷生。

  他们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终于有一天,忍不下去的他们,决定进行濒死反扑。

  他们喊出的口号,来来回回就那几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啊,皇帝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让皇帝死之类。

  但你们这些贵族永远都不会知道:农民真正想要的活路,恰恰是你们这些贵族死死攥在手里的土地。

  ——你永远都不会懂!

  你会说:我没偷没抢,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这也不行?

  嗯,不行。

  农民和农民之间的土地交易,本身就有著极大的局限性。

  还记得最开始,你买入第一个百亩良田的时候,那个农民找上你的原因吗?

  只有你买得起。

  除了你,以及你这样的贵族外,寻常农户根本就买不起其他农人手里的田。

  所以,他们可以自由交易。

  因为他们就算买——就算穷尽一生,也不过就是买下三五亩薄田;

  但你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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