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414节

  委屈你了?

  张敖显然对此有著清晰的认知,便也没将老丈人刘邦的宣泄当回事儿;

  只如侍奉老父亲般,小心伺候著刘邦,直到刘邦再度起驾,离开赵都邯郸。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张敖没把刘邦的‘折辱’当回事儿,作为赵国相的贯高,却莫名生出了‘主辱臣死’的共情!

  于是,为了报答自家大王的知遇之恩,同时也是为了给张敖‘报仇’,贯高一咬牙一跺脚,做了一个大决定:刺杀刘邦!

  说是刺杀,整个方案的制定以及实施,却草率的如同儿戏。

  得知刘邦离开邯郸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赵国境内,而是要继续留一段时日,以肃清叛逃匈奴的韩王信逆党,贯高当即计上心头;

  先是以赵国相的身份,邀请途径柏人县的刘邦,到县馆居住。

  然后……

  咳咳;

  然后,贯高就把召集来的刺客,给藏进了这处县馆的舍壁之中。

  这就好比你在房间的衣柜里藏了个刺客,然后把目标请到这个房间里。

  刘邦虽然不知道贯高的图谋,却也阴差阳错的表示:柏人县?

  柏人,不就是受迫于人吗?

  朕才刚在白登山打了个窝囊仗,还去这么个受迫于人的窝囊地儿作甚?

  于是,贯高行刺失败,并在之后不久被仇家高发……

  怎么说呢~

  就很儿戏。

  贯高堂堂赵国相,却像是个义愤填膺的愤青般,莫名其妙恨上了刘邦,要行刺天子圣驾;

  然后又儿戏般的布置了一场刺杀,并被刘邦以儿戏般的理由侥幸躲过。

  最终,贯高也儿戏般被告发,并被逮捕归案……

  在最开始,听说这件发生在汉人地界的‘大案’时,军臣的世界观,差点就崩塌了。 不是因为这件大案,里里外外都透露出‘儿戏’二字;

  而是这样的事,居然能被汉人称之为‘大案’!

  这汉人,也太没见识、太没见过世面了吧?

  要知道在匈奴单于庭,杀手成功进入单于王帐、凶器成功逼近单于三步之内的刺杀,一年就会发生好几起!

  至于那些刚闹起来就被镇压,又或是包围了王帐,却没能踏足王帐内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尤其是冒顿单于期间,才刚强大起来不久,还不具备草原霸主气质的匈奴部,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取冒顿单于而代之。

  而在这样高频率、高强度的刺杀下,类似贯高案那样的刺杀未遂,在匈奴单于庭,那真真是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假设贯高是匈奴人,当年是行刺冒顿单于失败,并被仇家告发到了单于庭;

  那冒顿单于大概率会一笑而过,并对那个告发者说:拿著没有证据的事来攻讦仇家,你是觉得我大匈奴的单于,是一个是非不分的蠢货吗?

  不是因为冒顿真的很蠢,又或分不清是非对错;

  而是在草原,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什么‘未遂’这一项罪名。

  谋反?

  起了兵才叫谋反!

  政变?

  动了手才叫政变!

  至于什么密谋啊、暗中勾结啊之类——除非有过分完整的人证、物证组成证据链,否则,统一归为诬陷!

  在过去,草原游牧之民,一向为此而感到自豪。

  因为在草原人看来,这意味著相较于汉人的敏感、胆小、谨小慎微,游牧之民处理类似事件的方式,才更像是一个强者。

  ——要刺杀我,那你放马过来!

  ——若是真被你杀了,那就合该你来做这单于!

  ——连你这么个扒菜都收拾不了,我也就没脸做这匈奴大单于了!

  但经过这场战役——尤其是马邑战场,由右贤王伊稚斜接手之后的进展,草原游牧之民才终于发现:这一切,并非是因为汉人更加怯懦、敏感,游牧之民更加勇敢、强大;

  而是因为汉人,极其重视中央权威、帝王威仪,对于任何可能威胁统治基础的不稳定因素,都秉承宁错杀、不放过的原则,坚决要把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

  所以,汉人不是没有挑战帝王权威的‘勇敢者’;

  而是这些勇敢者,早在隐约表露出野心的时候,就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具体到贯高案,也绝非汉人不是小题大做,区区一个行刺未遂的贯高案,就达到了需要记载于史册之上的程度;

  而是在汉人眼中,那般严防死守之下,居然还能出一个贯高这样的逆贼,是一件令人非常震惊的事!

  反观匈奴,情况却是截然相反。

  毫不夸张的说:就伊稚斜这么个人,若是放在中原任何一个华夏王朝,别说是继续保留贵族身份,乃至于政治影响力及兵权了。

  便是装疯卖傻,也大概率骗不过‘阴险狡诈’的汉人帝王!

  但在匈奴,伊稚斜却是右贤王。

  是默认掌握幕南地区,地位仅次於单于軍臣、左贤王於单,且手握实权,就连军臣也要忌惮三分的单于大位第二顺位继承人。

  ——伊稚斜都还算好的!

  至少伊稚斜,和‘兄长’军臣,以及侄子於单一样,同出于匈奴王族:挛鞮氏;

  打来打去,争来争去,也不过是挛鞮氏内部的争权夺利;

  但在如今的草原上,还有许多和伊稚斜一样,对单于庭离心离德、暗怀鬼胎,随时准备暴起发难的‘外人’。

  或许是羌人;

  或许是月氏人。

  可能是且林部;

  可能是金山部。

  可能是四大氏族:呼延氏、兰氏等;

  甚至可能是单于庭仰赖的三驾马车:折兰、白羊、楼烦三部。

  ——草原上的主旋律,从来都不是安宁,而是亘古不变的动荡!

  一个又一个霸主,如春雨后的水草般,长出一茬又一茬,也被牛羊吃掉一茬又一茬。

  没人知道明天的草原,究竟是乌孙人称霸,还是月氏人称王。

  便是被流放远东的东胡余孽:乌恒、鲜卑,也同样可能是未来,草原尚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势力!

  而现在,这些随时可能取代匈奴,成为草原新霸主的野心家,却恰恰藏在这个名为‘匈奴’的游牧文明松散部落联盟内部。

  他们依附于匈奴单于庭;

  他们臣服于匈奴单于庭;

  他们向单于庭效忠;

  他们为单于庭战斗。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时刻在等待著那一天。

  等待单于庭虚弱、老迈,并无力镇压草原的那一天。

  一如百十年前,他们归附于东胡王廷的先祖;

  亦或是数十年前,他们归附于月氏王帐的父兄……

  总体而言:此战,将匈奴这个名为‘帝国’,实为部落联盟体的游牧政权,其内部结构最大的隐患显露无疑。

  无论是马邑战场,右贤王伊稚斜出工不出力;

  还是河套战场,各部族争相投诚于汉军北地方面军,都将这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匈奴单于庭面前。

  ——在汉人的健全制度下,匈奴无论是政权核心:单于庭,还是赖以镇压草原的双头鹰政策、四储八柱,都稚嫩青涩的好似幼儿的玩具。

  这一次,还只是一个阳奉阴违的右贤王,以及几个临阵倒戈的河套部族;

  若是这个问题不解决,那以后,恐怕就会是楼烦、白羊等三驾马车,乃至於单于庭本部了……

  当然,这都是匈奴人需要头疼的问题。

  对于汉家而言,马邑-河套战役,基本已经宣告结束。

  ——马邑战场,匈奴人虽然暂时占据了马邑,但至多冬十一月前,占据马邑的匈奴人,就必定会退回草原。

  而在河套战场,汉家已经正式颁下政令:设立朔方郡。

  对此,回援河套的单于庭主力,只能在和河套隔大河相望的高阙无能狂怒,却又无可奈何。

  战争还没有正式结束,但后续,也绝不可能再有变量!

  如此一来,摆在长安朝堂面前的,便是战后事宜的准备工作了。

  什么,伤残、阵亡将士的抚恤啦~

  有功将士的封赏啦之类。

  尤其是河套战场——一个开疆拓土之功,可谓是让整个长安朝堂,都从上到下的感到血脉喷张!

  只可惜,真正能吃到这口肉的人,此刻绝不可能在长安……

第327章 今非昔比

  伴随著马邑-河套双向战役基本尘埃落定,时间,也终于来到了天子荣新元二年。

  按照往常惯例,新君即立后的新元元年初,会举行新君一朝的首次大计。

  就好比八年前,即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七年夏六月,太宗皇帝驾崩;

  短短四个月后的孝景皇帝元年,长安朝堂便举行了孝景皇帝一朝的首次大计。

  而在此之前的太宗皇帝后元七年初——即太宗皇帝驾崩之日的八个月前,长安朝堂才刚进行太宗皇帝一朝的第十次大计。

  换而言之,孝景皇帝天子启元年的大计,是汉家那两年内的接连第二次大计。

  到了刘荣即位,情况却有所不同。

  ——在孝景皇帝元年的第一次大计之后,孝景皇帝一朝的第二次大计,便是到了孝景四年。

  第三次,便该是孝景七年。

  但在这个位面,汉孝景皇帝刘启,驾崩于孝景六年秋。

  所以,原本应该在孝景皇帝七年初,举行的孝景一朝第三次大计,便理应被替换成同一时间,即天子荣新元元年初的新君首次大计。

  可当时的状况,稍微有些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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