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掌握高阙,那汉家就算是在幕南地区,有了一处比云中都还坚固的桥头堡!
是战是和,是进是退,全然由汉家说了算!
若想打,汉军可以北渡大河而出朔方,以高阙为支点,向辽阔的幕南地区分散展开攻势;
又或是对朝幕南地区的腹地:龙城方向进发,直接威胁匈奴的政治权利中心,撼动匈奴人在草原的统治根基!
若想歇一歇,又或直接就是不打,有高阙在河对岸‘放哨’,朔方郡也就不必再担心北方方向的安全问题,可以安心种几年田,更或是专心处理一下西方的河西走廊。
可高阙,好不好打呢?
便从此刻,栾布一副看白痴般看向刘非的眼神,就不难得知:不好打。
很特么不好打。
以至于‘打高阙’这个提议,在栾布看来都显得有些可笑、哪怕这话是出自江都王刘非之口,栾布都忍不住面露鄙夷之色的程度。
感受到栾布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前所未有,且丝毫不加以掩饰的鄙夷,刘非尴尬之余,暗下也反应过来;
——过去这段时间,自己在将军们面前立下的‘知兵’人设,可以说是塌了个稀碎。
却不料也正是在这时,弓高侯韩颓当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刘非,而后,又耐人寻味的看向老伙计:榆侯栾布。
“我,倒是有些赞成江都王的提议……”
嗯?
什么情况?
咋,弓高侯你也不知兵了?
那可是高阙!
以大河为护城河,秦关秦墙为工事主体的高阙!
上下嘴皮子一碰,说的倒是轻松;
真要动了兵,几万人的伤亡砸下去,怕是连高阙顶部的墙垛都摸不到!
如是想著,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栾布,等著栾布对这个一眼弱智的方案,发表大家意料之中的评价。
但在栾布的面色,也从最开始的愕然、不解,逐渐转变为若有所思,再到隐隐有所明悟、认可之时,大家伙直接亚麻呆住。
完了……
主将栾布,也傻掉了……
第324章 试探
“避!”
“速退!”
三日之后,高阙以南,大河南岸。
随著河对岸,再度飞来遮天蔽日的齐射,正忙著搭设浮桥的遂营将士们,在各自将官的指挥下争相后退。
说是后退,其实,也就是离岸边稍远些,来到距离河岸约莫五十步的位置,好整以暇的看向河对岸,正驻马挽弓的匈奴骑兵。
——匈奴人以骑射立足于草原,但真要说起来,匈奴人大规模列装的手工长弓,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其实都比不上如今汉军将士列装,由少府军工部门统一制作而出的强弓、硬弩。
甚至在草原上,真要比射术,匈奴本部甚至都排不进前三!
无论是以长弓作为部族图腾,以射术专精闻名于草原的楼烦部,还是以一手‘回马射’立足草原的白羊部,都比匈奴人更精于‘射’。
至于匈奴本部的看家本领,则是下马混战,即肉搏白刃战。
相较于本就并非‘游牧之民最善射者’的匈奴人,汉家的弓弩部队,其实并不会落下风。
二者相比较,汉军弓弩部队有更为精良的武器装备,以及足够的训练强度;
而匈奴游骑部队,则能凭借胯下马匹的机动性,具备短时间内、高频率移动射击点的机动优势。
可若是抛开弓骑兵的机动性,单论射程,匈奴弓骑自是远远比不上装备有制式强弓硬弩的汉军弓弩部队。
此刻,便是汉匈双方在远程火力部队方面,最直观的对比写照。
——大河对岸,发觉汉军正在搭设浮桥的匈奴人,终于舍得从高阙出来了。
出来之后,匈奴人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对著河对岸是一轮接著一轮的齐射;
然并卵。
匈奴人所用的弓,多为持弓者本人,以形态适宜的木材,辅以牛羊筋、皮所制。
稍微阔气点的,也不过是草原上聊胜于无的木匠,摸索著搞出来的手工弓。
顶天了去,也就是五十多年前,秦长城军团收缩兵力,所遗留在河套、幕南地区,并为匈奴人‘继承’的秦制弓弩。
这些秦制弓弩,弩机基本都已经因为各部分零件的损坏,而在不具备零件打造、武器装备修理维护能力的草原宣布报废。
便是秦弓——一柄弓高强度使用几十年,就算是再怎么质地精良,也总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
就拿高阙来说:当年,匈奴人在高阙,得到了秦长城军团留下的上万柄弩机、数万张长弓,以及数之不尽的弓羽箭矢。
至于戈矛、刀剑之类的精良青铜器,更是不知有多少。
而今,匈奴人号称‘控弦四十万’,却凑不出哪怕一百把秦弩。
便是凑出来的几十把,也都是零件换了又换,几把破损的秦弩拆解,凑出来的一把组装弩。
弓倒是稍多些——有那么两三千张,就是弓弦基本也都崩断更换过,弓身也大都变了形。
至于那些以匈奴人本身拥有的工艺,所制造出来的匈奴长弓,射程普遍在八十步到九十步左右。
能达到一百步的弓,在草原就已经算得上是‘无比精良’了。
反观汉军将士所列装的少府产制式弓,却是以百步的有效射程、百步外入木三指的威力,来作为合格标准的。
未达到这个标准的残次品,大都会被发放给地方郡县,来作为青壮冬训时所用的‘准军械’。
就这,地方郡县还都不大乐意,怕青壮们练不出来足够好的射术,宁愿自掏腰包买正儿八经的‘合格弓’,将少府分发的残次品扔在库房里吃灰。
这就导致此刻,高阙内的匈奴人走到大河北岸,想要隔著大几十步的距离,朝南岸正在搭设浮桥的汉军将士挽弓抛射时,有将近一半的弓羽都没能‘上岸’,在临近南岸时一头扎入大河,而后被飞流冲走。
即便侥幸‘上了岸’的箭矢,也大都已经超出了有效射程,绵软无力不说,还只能覆盖南岸二十步内的距离。
遂营将士之所以躲到河岸五十步外,一来是趁机休息一下,二来,也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万一被匈奴人绵软无力的弓羽箭矢射中,擦破点皮什么的,再闹个感染化脓,那可就麻烦了。
只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有维持太久。
在匈奴人又一轮齐射结束之后,汉军弓弩部队,也终于完成集结……
“进!”
随著令旗麾下,一个个中层将官声嘶力竭的大吼著,指挥弓弩方阵快步上前。
于河岸列阵,挽弓便是一轮齐射!
不同于匈奴弓骑的‘鞭长莫及’——汉军将士的弓弩齐射,几乎都射到了对岸,并覆盖了北岸五十步之内的范围!
一时间,北岸一阵哀嚎遍野,人仰马翻。
本就因汉军将士在搭设浮桥,而感到焦急万分的匈奴人,更是被汉军这一轮齐射吓得慌忙撤退,不眨眼的功夫,竟已是大半撤入高阙。
对岸没有匈奴人放冷箭,遂营将士当即便再度上前,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搭设浮桥的工作。
而在距离河岸一百五十步距离,栾布站在平地而起三丈之高的将台之上,面色无喜无悲的缓缓点下头。
“就这么大。”
“匈奴人放箭,便伺机齐射回击。”
“——传令睢阳:搭设浮桥不必太快,在合理得范围内,能搭多慢,就搭多慢。”
“再者:无论如何,都决不能真把浮桥给搭出来。”
“拖到岁首凛冬初雪,此战,便算是大功告成。”
栾布一声令下,当即便有一队亲兵领命而去,将栾布的军令,传到遂营、弓弩部队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栾布身后,韩颓当、刘非二人含笑一对视,又颇有些挑衅的看了看左右——那些先前,认为攻打高阙‘无比愚蠢’的其余众人。
谁说打高阙,就非得是真打?
佯攻不也是打嘛!
就好比此刻,汉军遂营将士慢条斯理,甚至多少有些‘不情不愿’的搭设浮桥;
对岸匈奴人抛射骚扰,汉军弓弩部队,也都是实在被烦得不行,才出来象征性的回击一波。
然后就拖呗!
看匈奴人那副惊弓之鸟的架势,怕是高阙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打算‘攻取高阙’的汉军将士身上。
接下来,自然就是不知在不在高阙的军臣,需要做抉择的时候了。
“军臣,大抵是能看出来我大军,是无心——也无力真正攻夺高阙的。”
“但只要我大军‘攻打’高阙一日,军臣就不敢把太多注意力,转移到高阙以外的地方。”
“只要这样的僵持状态,能维持到入冬,那此战,便算是功成。”
“至于开春之后如何……”
如是想著,栾布缓缓回过身望向身后几里外,那面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轮廓的城墙。
良久,栾布一丝不苟的面容之上,也终于露出了一抹难得轻松地笑容。
——佯攻高阙,无疑是此战,北地方面军所走出的一步妙旗。
在此之前,北地方面军占据著河套,一直等待著回援的单于庭主力有所动作,却又迟迟没能等到。
时日一久,莫说是将帅,便是底层士卒,心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这单于庭主力,不会是在密谋著,要搞一个大活吧?
就像我大军明面上,和匈奴人‘约战’马邑,实则暗中谋夺河套这般?
于是,不安的情绪,一度席卷了大半个北地方面军。
彼时的栾布、韩颓当等一众将领,别说是想办法稳定军心了——就连他们自己,心里面也同样犯嘀咕。
匈奴人的军队,几乎完全以骑兵组成,论机动性,远非以步兵为主要组成部分的汉军所能相比。
一旦匈奴人也学著汉家,搞一个声东击西,又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类,汉家很可能反应不过来!
万一边墙真有哪个部分,被匈奴人突袭扯开口子,那此战,可就不是河套究竟为谁所有的问题;
而是汉家在这场被匈奴人入侵的战争中,究竟会蒙受多大损失的问题。
这个担忧,让栾布接连几日寝食难安,深怕哪天醒来,就要接到边墙某一处的求援信。
好在刘非、韩颓当二人的提议,基本完全解决的这个隐患。
——佯攻高阙!
一如栾布、韩颓当,乃至汉家上下君臣,早在战前的判断:高阙,绝非汉家在最近一到两场战役中,所能觊觎的。
因为高阙对匈奴人的重要性,甚至达到了军臣本人宁愿亲临战争,亲自挥舞刀剑守城——甚至死一个单于在高阙关墙之上,也无比守住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