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404节

  也就是说眼下的状况,并非是汉家应该担心河西方面,是否会对河套地区,即还未正式设立的‘朔方郡’产生威胁;

  而是留守河西的那寥寥几个部族,乃至于匈奴单于庭,需要担心汉家是否会进一步西进,威胁到匈奴人的补血袋、后花园:西域。

  更甚至是已经初具雏形的古丝绸之路,是否会因为汉家的影响力辐射到西域,而让匈奴人失去了从中牟取暴利的空间。

  ——没错。

  匈奴人,也做生意的。

  只是不同于中原汉商的精明,草原上的商人,还都维持著十分原始的经商理念。

  好比一匹汉锦,从汉室北方流入草原,价值约为五金;

  草原上的商人们,以五金的成本获取到这样一匹锦,将其一路转运到西域,只需要换回两倍,即价值十金的售价,就会感到非常知足。

  从后世人的视角来看,百分之百的利润,显然也已经算得上是暴利。

  但若是知道古丝绸之路,从起点长安,一直到终点所在的欧洲,商品价格是以何种程度暴涨的,恐怕就没人会觉得百分之百的利润,能被称之为‘暴利’。

  举个十分浅显的例子。

  ——去年春天,即先孝景皇帝六年,有汉商在长安街头,卖出了一袋从西域带回来的胡椒。

  那袋胡椒,重至多不过六两,即一百余克;

  最终成交价,却达到了惊人的二十金!

  折钱二十万!

  不过百克的异域香料,最终价值等同于两个‘中产之家’的全部家产!

  那这价值二十金、折钱二十万,重量不过六两的香料,在西域的成本价是多少?

  不用说旁的,只需要说一点:那个商人在三年前,从长安出发时,大包小包、人背马驼——带走的好几车东西,总价值都还不到二十金!

  那几车从长安带走的货物,在一年多之后,成为了数量更多的域外货品。

  而在商人带回的那七八车西域货物当中,仅仅只占据巴掌大一片区域的一小包香料,就让那个商人,收回了这来回一整趟的本钱。

  这,才是古丝绸之路应有的利润率!

  一本万利!

  无论是从中原一路向西的华夏特产,还是自东而来的外域奇货,每过一座山、一条河,甚至是每走上百里路,其价格,都不可能是两成、三成这么涨;

  而是两倍、四倍的翻!

  也正是因此,一匹作价千钱的绸缎,从中原一路向西到了欧洲,价值能涨到十二两黄金,仅仅只能换得九两丝绸的程度。

  ——同等重量的黄金,却连等重的绸缎都换不到,而是要以四比三的比例去换!

  而汉时的‘一匹’绸缎,重足有十一汉斤,折后世两千七百三十克。

  换而言之:一匹重达两千七百三十克的绸缎,在欧洲能卖出至少三千六百克黄金的超高价。

  而三千六百克黄金,按照如今汉室的度量衡,大约为:十五金。

  折钱十五万;

  在如今汉室、在中原,这些钱能买到至少六百匹寻常布帛、超过三千石粮食;

  能买到两个壮年男奴、三个女奴,或是七八个童奴;

  若是换成酒肉,能买到鱼肉万斤、鸡鸭上千只,浊酒百石,美酒千筹。

  若置办家产,能在距离长安不超过十里的黄金地段,买到六七亩良田,外加一座配套的农院;

  愿意走远些,到渭南蓝田一带,更或是关东?

  ——别忘了如今汉室,所谓‘中产之家’的全部家产,总共才不过十万钱。

  而如今汉室‘中产之家’的概念,第一条标准便是:户籍在关中。

  在关中,你拥有百亩田地,妻儿加你一共五人,能一日两餐顿顿饱,甚至还有余力培养某一个子嗣读书或习武,你家才能被称之为‘中产之家’;

  你培养出来的子嗣,才能被称之为:良家子。

  这样一户中产之家,总价产才不过十万钱;

  至于在关东,拥有同样的生活条件的家庭,家产很可能连七八万钱都没有。

  而一匹绸缎,却能在欧洲卖出十五万钱……

  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如今,占据著河西走廊的匈奴人,还是将来,必定会重夺此地的汉家;

  亦或是往后的每一个游牧政权、华夏王朝——只要是占据过河西走廊的,就不可能不明白掌握著这样一条通道,究竟能得到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利益。

  话说难听点:就算是占著这块地方什么都不做,就带著一帮满脸横肉的壮汉,向往来商队收过路费,那也绝对是日进斗金!

  在过去,匈奴人占据著河套这块天然牧场,将河西走廊丢给了几个倒霉催的部族守著,任由他们从往来行商身上盘剥,再按年从这几个部族手里收取上贡。

  而今,河套为汉家所有,河西,也不再是汉家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方外之地。

  都不用往远了说;

  ——此时此刻,河套战役都还没打完、汉属‘朔方郡’都还没被汉家彻底吞下,江都王刘非得目光,便不可避免的落在了这块区域。

  “河南地,必然会是我汉家的养马强军之地。”

  “皇兄口中的‘蒙王’,绝不可能裂河南地之土而封。”

  “换而言之,寡人的蒙国,要么是在我汉家攻破高阙、兵指幕南后的南池一代;”

  “要么,便是在我汉家自朔方西进,牟取河西地时的休屠泽一带……”

  作为汉家的宗亲诸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刘非当然知道无论农耕还是游牧,都必须以水源为依的道理。

  在草原上,水源更是重中之重。

  如是想著,刘非便想了想前几日,自己轻装前去远远看过一眼的高阙。

  ——高阙,位于大河对岸;

  汉军北出河套,或者说是朔方,需要冒著自高阙射下的、遮天蔽日的箭羽先渡大河,而后再背水攻关。

  和函谷关一样:高阙,同样是以大河作为护城河。

  唯一不同的点,是函谷关以山脉天险为基,据山涧关隘而守;

  而高阙,则是以山为基而筑墙,再以关墙为防御工事。

  毫不夸张的说:高阙,绝非人力所能攻破!

  一如函谷关,绝非人力所能硬闯一样。

  所以……

  “寡人的蒙国,大抵会是在休屠泽了。”

  “而休屠泽,又是因为休屠部常年栖息于此而得名……”

  “除了休屠部,河西还有呼延部、混邪部、丘林部、句林部……”

  片刻间,刘非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堪舆上的河西地区。

  暗下,刘非也打定主意:战后回了长安,一定要找典客公孙混邪,好生交流交流感情。

  ——世人皆知当朝九卿:典客公孙混邪,原是北地义渠部的王子,归义汉室而得官禄,平灭吴楚而得封爵;

  却无人知:公孙混邪,并非公孙氏,而是混邪氏。

  公孙混邪,是太宗孝文皇帝以汉姓‘公孙’为氏,以原姓氏‘混邪’为名所赐。

  而公孙混邪这个‘混邪’氏,和河西混邪部的‘混邪’氏,那是实打实一脉相承的血亲。

  ——太宗孝文皇帝初年,匈奴老上单于攻月氏,大胜;

  河西为匈奴所有,月氏人举部西迁,原本归附于月氏的义渠人,也就自此分成了两脉。

  曾经的义渠贵族,即公孙混邪这一脉,不屑于归附曾经弱小、卑微的匈奴人,于是举部东附,归义汉室;

  至于被贵族们丢下自生自灭的民众、奴隶,则为了生存选择归降匈奴,并接受了原属于月氏人的河西部分地区,成为了如今的混邪部。

  这个秘幸,还是刘非此番入朝时,当今刘荣闲聊提起的。

  现在看来,恐怕早在当时,当今刘荣就已经对此次河套战役,有了八九成的把握;

  将这则秘幸告诉刘非,也是再赤裸不过的暗示……

  “公孙混邪曾为义渠贵族,必然是对如今的匈奴混邪部——对这些冒用‘混邪’王氏的奴隶、部众恨之入骨。”

  “若寡人再好生同公孙混邪说道说道,那我汉家未来三两年内,在出兵以谋河西——至少是谋休屠泽,便绝非不可能。”

  “大不了,大军所需粮草、资费,都从寡人的国库里出嘛!”

  “反正移封之后,寡人就是蒙王了;”

  “寡人留下的江都国,不是封给老十二,就是封给小十三……”

  说干就干。

  中军大帐内,一众将官还在商量著北方的高阙方向、西面的河西方向该如何驻防,江都王刘非就已经神游方外,措辞起写给公孙混邪的书信了。

  而在刘非神游的间隙,帐内的商措,也大致得出了结果。

  “若想谋高阙,那我汉家,就必须再做一次像此番,夜渡大河而奇袭河南这般万全、妥当的筹措。”

  “——这显然并非此战所能完成。”

  “故而今年入冬之前,我等需要做的,就是将匈奴人堵在高阙、堵在大河北岸——让高阙不单只是我汉家无法北上的阻碍,同时,也得是让匈奴人无法南下、谋取朔方的关隘。”

  “我的意思,是在大河南岸,与高阙隔大河而望处,修建一城!”

  “此事早在战前,陛下就曾首肯我和曲周侯、弓高侯相机决断,具体的铸城事宜,也会有少府后续跟进。”

  “我等需要做的,是在入冬之前,不让哪怕一个匈奴人,从北边的高阙走出,渡大河而南下,出现在大河南岸——踩上我汉家的朔方郡之土。”

  ···

  “再者,自马邑回援的单于庭主力,大约会在九月十五日前后抵达高阙;”

  “后续会有什么动作,我们无从得知。”

  “为确保万无失一——确保明年开春冰化之时,匈奴河南地,能彻底成为我汉家的朔方郡!”

  “自即日、即刻起,我大军将士,以部都尉、两千兵马为单位,每批次出动十五部,共计三万兵马,沿大河南岸巡视。”

  “每批次巡视四个时辰,每日三班倒。”

  “斥候游骑,每班次六个时辰,每日两班倒!”

  说到最后,栾布面上已是无比的庄严、凝重,望向在场众人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使命感。

  “诸君。”

  “究竟是河南地,还是朔方郡;”

  “就看未来这至多不过一个月之内,我大军,究竟能打出怎样的局面。”

  “——成,则我等开疆拓土,名扬四海,垂名青史!”

  “败,则此战,我汉家诸般筹谋,尽付诸东流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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