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汉人不可能,也没有能力派军队主动出塞,在长城以外进行军事行动,已经是整个草原游牧民族的共识。
当然,在汉家第一次主动出击,并取得一定成果,多匈奴人造成一定打击之后,这一共识会立刻轰然崩塌。
但在那之前,汉家还抱有至少一次出其不意,奇袭草原的战略进攻机会。
很显然,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之上,唯有华夏民族遗失的塞外江南:河南地,值得汉家花费这个只有一次的宝贵机会。
除了地缘、防备力量,还有军事角度的考量,也同样使得刘荣的这一图谋,具有极高的可行性。
——正如刘荣所言:在去年年末、今年年初,汉匈于北地走过一场,匈奴人又吃了不小的亏(没赚就是亏)的前提下,今年秋后,汉匈必定还有一战。
这一战,即是匈奴人要报去年那一战的‘仇’,再度确立自己在汉匈两国之间的战略优势地位,也同样是为了弥补那一战,没能如愿从汉家抢回的物资。
考虑到汉家北墙上万里,可供匈奴人选择的大规模入侵隘口就那几个,匈奴人的进攻方向,也基本能确定为:燕国以西,北地以东。
说的再具体一点,便是孤悬塞外的云中,以及自西向东依次排开的上郡,以及代国。
而在确定匈奴人的进攻方向,即此战的主战场,以及匈奴人此番入侵,兵力基本不可能低于十万——这两个关键情报之后,就可以得出另外一个重要结论。
匈奴人在幕南的军事力量,会被这支自上、代而来的主力抽走大半。
尤其是由右贤王负责驻守,或者说是拥有的河套地区,更大概率会因为右贤王随军出征,而被抽走过半军事力量。
这就意味著战争一旦爆发,河套地区就必定兵力空虚。
幕南的兵力,都会被单于庭囤积在上、代战线,幕北和幕南又隔著大幕——即蒙古大沙漠,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有效支援。
换而言之:只要舍得投入,并速战速决,汉家此战,有极大的概率能夺回河套!
一想到这一可能性,刘非的武人基因便开始再度躁动起来,眨眼的功夫,便是胸膛起伏,鼻息粗重——较三哥刘淤都还要更激动一些!
旁人看待这件事,或许是从政治角度,又或是像刘淤那般,从单纯的个人角度去看待;
但刘非——江都王刘非,十五岁能挂印出征,率军平叛的将军胚子,却看到了汉家夺回河套之后,大幅改善的战略处境!
首先,得到了河套作为汉家西北方向的屏障,北地、上郡,便不再是随时可能遭受匈奴人入侵的最前线;
过去的准前线陇右,更将直接变成大后方,有北地,以及更外的河套挡著,唯一能威胁到陇右的,便只剩下黄土高坡上的恶劣天气!
而且有了河套补齐汉家在西北方向的版图缺口,汉匈边境就会从现在的‘厂’字形,直接变成‘一’字形!
原本两面临敌,分别被北方的阴山方向,以及西边的河套地区威胁的上郡,可以不再担心西边,而是可以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北侧。
而在上郡以北百二十里,便是云中!
在过去,汉家边墙防线呈现‘厂’字形,云中就像是‘广’字上面多出来的那一个点;
但在汉家重夺河套,让汉匈边境变成‘一’字形之后,那个悬在‘一’字上方的点,还会是孤悬塞外、举目无援的钉子吗?
刘非很确定:不会!
如果说在过去,云中是汉家插入草原腹地的钉子、前哨站、战略支撑点;
那在汉家夺回河套之后,云中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前沿侦查阵地,以及汉家北出长城的据点!
上郡从过去的西、北临敌变成北面临敌,也能抽出更多经历照应云中。
整个北方防线,都将因河套地区的失而复得,而得到极大的喘息空间、极大的减小防守压力!
云中的战略意义——云中一直被忽视的战略意义,也将彻底被点亮激活!
更何况这些,还都是汉家得到河套之后,对北墙防线的改观;
还没说河套地区,本身能为汉家带来的好处呢!
——河套,是整个匈奴大草原气候最温暖、水草最茂盛,水资源最为丰富,最适合畜牧业发展的明珠!
拥有了河套,等同于汉家再也不必苦恼于牛羊牧畜,乃至战马稀缺!
唯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将过去驻扎在北地、陇右的边防力量外移,再多加一部分防备力量,来确保河套不会被匈奴人再次夺去。
但只要明白河套地区的地形地貌,其实就不难发现:河套地区虽非关隘、虽无天险,却也是易守难攻。
——河套地区,是黄河在流出河西走廊之后向北改道,走了个‘凸’字形回环所形成。
‘凸’字那个凸口,也就是‘套’内的区域,才被称之为:河套。
那黄河滚滚东流,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向北改道,绕个半圆绕出一个‘凸’字形?
答案是:这个地方,是黄土高原凸出的一角。
黄河流淌到这里,撞上黄土高原的边角了,流不过去,所以才向地势低的北侧改道,用一个‘凸’字形绕过了这一块高地,方得以继续东流。
换而言之:无论是对黄河,或者说是大河以北的草原游牧民族,还是河套以东的汉家而言,河套地区,都是一块地势陡然拔高,需要仰望的高地!
在冷兵器时代,高地、更高的地势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若是想要进攻,那就是从高向低俯冲,事半功倍,势不可挡!
意味著他若是防守,作为进攻方的你,就需要自低向高仰击,事倍功半,难度极大!
更何况整个河套地区,无论是毗邻汉家北地郡的东侧,还是毗邻草原的北侧,都有大河来作为天然护城河!
在由低攻高、仰击河套之前,你得先渡过汹涌的大河!
且不提在这个世代,军队大规模横跨大河的难度——单就是渡河之后,必然会面对以逸待劳的河套守军,便足以让如今的汉家,以及将来的匈奴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稍好一些的第二方案。
没错;
河套地区的高地势,以及‘护城河’:大河,对于如今的汉家而言,也同样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这也是过去这么多年,汉家为何一直对河套垂涎欲滴,却始终没有什么动作。
——河套,很难打。
大军得先渡河——渡大河!
渡过大河后,要在河滩上面临敌方的迎击,抢滩登陆,并在滩上背水一战!
这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
而在这难度极大的任务完成过后,才是真正的戏肉:仰击。
以笨重的步兵——以才刚抢下河滩,才刚结束背水一战的步兵集群,仰击自高地冲驰而下的匈奴骑兵集群。
这真的很难。
单只是脑海中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就不难明白个中艰难。
即便是刘荣此番,是以趁河套兵力空虚,幕南大半兵力都被上、代一线所吸引为前提,再借著匈奴人‘汉人绝不敢走出长城’的刻板印象奇袭,趁其不备,这也依旧很难。
按照刘荣这一套计划,河套或许真有机会打的下来;
但巨大的伤亡,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汉家天时地利人和占尽,都还要承担巨大伤亡,才能艰难打下来的河套,等将来匈奴人想要夺回,又谈何容易?
等汉家凭借河套养马之地,列转出以‘十万’为单位的骑兵集群,匈奴人,又如何还能在国书上,厚颜写下那句‘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呢……
“朝中百官公卿,还有将军们,都是这个看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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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人的角度分析过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并打上一个‘损失会很大,但很值得’的结论标签之后,刘非当即便坐直了身板,目光中,也当即迸发出阵阵精光!
——这场仗,能打!
有搞头!
却见御榻之上,刘荣只嘿然摇头一笑,而后故作神秘的低下头,装摸做样的抿了口茶。
吊的兄弟众人——尤其刘非都快急坏了,刘荣才慢悠悠开口道:“军国大事,不敢不慎。”
“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方略,不敢为外人知之……”
这话一出,刘德、刘淤哥儿俩脸上,当即便涌现出一抹动容。
不敢为外人知;
却这般水灵灵的告诉哥儿几个了……
“臣弟,愿为先锋!”
只片刻之后,那个雄姿勃发,鲜衣怒马的孝景皇帝五子,回来了!
只是相较于当年,脸上还写满青涩稚嫩,满脑子打打杀杀——甚至闻战而喜,嗜杀成性的模样,如今的刘非,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成熟。
当年的刘非,是单纯的想打仗;
知道自己能打仗了,就高兴的不行。
但此刻,刘非却是一脸凝重,甚至都已经开始为此战,埋骨河套的万千将士哀悼了。
只是哀悼归哀悼,即便考虑到这重大伤亡,刘非也还是坚定的任为:此战,于宗庙社稷利大于弊!
“先锋嘛……”
“嗯……”
故作迟疑的哼唧片刻,刘荣终还是不忍五弟刘非再被煎熬,沉沉点下头。
“昔,周王分封宗亲于外,多以封君自取新封之地。”
“朕欲于河南封蒙王,江都即有意,便不可不亲临此战。”
“——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鱼。”
“只有自己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国土,才会让诸侯倍感珍惜。”
···
“这几个月,江都便在上林,熟悉熟悉我汉家的新遂营吧。”
“此战,朕的新遂营,大有可为……”
第294章 五月已过!
上林博望苑,苑西校场西南方向,一条人工浅沟之侧。
夜半时分,月明星稀,就连思辰的雄鸡,都还在鸡舍内昏昏欲睡。
人工浅沟对侧,距离浅钩约莫百八十步的位置,是一个个仿照匈奴样式的牛羊圈。
圈内,牛羊匍匐在地,闭目沉睡。
也就是在如此夜半时分,浅沟这一侧的灌木丛中,开始窜出一道又一道悄无声息的身影。
从身上衣袍来看,这些人显然是军人,却又并非汉家常见的步兵或骑兵。
他们头顶圆胄,身上却并不著甲,只一身干练的演武服;
裤脚被束腿绑起,脚下踩著的鞋不知是何材质,行走在灌木、土石之间,竟然不曾发出半点响动。
乍一眼看过去,从灌木丛中潜行而出的,似乎并没有多少人。
但眨眼的功夫,整个浅沟一侧,都被密密麻麻的人影所占据。
令人心惊胆战的是: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响动!
这些人,就好似刺破黑暗的幽灵,不知从何而来、去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