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99节

  但窦太后心里很清楚:真正要命的——比‘害死太后’都更要命的,是这个举动是否效仿了某人。

  以至于最终,但凡有谁嘴贱提了句‘复为吕氏’……

  “皇帝这养气功夫……”

  “——这才几年呐?”

  “那个敢对著我厉声怒喝,之后又诚惶诚恐躲去太庙的皇帝,哪儿去了?”

  很显然,窦太后是在激刘荣。

  只要刘荣在今日这场朝议,当著满朝公卿大臣的面,对自己表达那么一丝不满——甚至是说话稍微大声一点,窦太后都可以借题发挥。

  具体做法很简单:直接哭天喊地,扯‘我儿尸骨未寒,皇帝就这般对我’啊之类,引得朝堂内外的同情,占据长幼秩序的道德制高点;

  而后,自然就可以‘皇帝尚幼,不可急于亲政’……

  “皇祖母,还有什么要说的?”

  “若是没有,孙儿,这便继续朝仪了。”

  激将法并没能换来刘荣的歇斯底里,窦太后自也只得淡淡点点头,旋即便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无论何种情况,朝仪都得是皇帝主持。

  哪怕太后、太皇太后来镇场子了,也顶多是掠阵的性质。

  顶天了去,也就是在皇帝明显犯糊涂的时候,稍微提醒一下皇帝。

  除此之外,整个会议进程,太后都会选择漫长的沉默。

  “下一个议题~”

  下一个议题,原本是刘荣打算通过一点小手段,来向朝堂内外表明:自己不会立刻变动先帝朝的国朝大政,更不会在三公九卿级别进行人事调动;

  但在看到窦太后若有所思,明显是在憋下一个坏的侧脸后,刘荣心下当即灵机一动……

  “下一个议题,也同样很重要。”

  “——关乎太皇太后,乃至我汉家宗庙、社稷的声誉!”

  “若是处理不得当,更可能动摇宗庙、社稷的根基,更甚是天下大乱!!!”

  刘荣毫无征兆的拔高音量,自是吓得殿内众人各自伸长了脖子,看向刘荣那明显有些恼怒的身影。

  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匈奴人打来了?

  那也没严重到宗庙、社稷颠覆,天下大乱的地步啊……

  难道……已经打到长安了?

  没让殿内百官等太久,刘荣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今日辰时,朕居然听到宫中,有人说我汉家的太皇太后,是同秦赵太后一样的人!”

  “——这还了得?!!!”

  “若皇祖母是秦赵太后,那孝景皇帝成什么了?”

  “太宗皇帝又成什么了!!!”

  ···

  “连朕的未央宫——连朕身边的宫人,都敢光明正大的谈论这些话;”

  “宫外,又该有多少人,以这样恶毒的话语,中伤我汉家的太皇太后,甚至是折辱太宗皇帝、孝景皇帝的呢?”

  说著,刘荣不由面色阴沉的一颔首,目光在殿内百官公卿身上扫视一周。

  终是重重呼出一口气,又使劲咬紧了牙槽。

  “查!”

  “必须给朕查到是谁!”

  “必须查到是谁这么大胆,居然胆敢做出这等逆天之事!”

  此言一出,廷尉赵禹、内史田叔当即出身领命;

  另一侧的功侯班列,宋子侯许九则是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却也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

  而在御榻旁,天子荣却是微微侧过身,歇养撇了眼御榻上坐著的祖母窦太后;

  片刻后,方再次正对向殿内,沉声道:“若无旁事,便散朝吧。”

  “朕另有要事,便不亲送皇祖母、母后了;”

  “——皇祖母,且慢行。”

  “有劳母后,替儿送皇祖母一程……”

第234章 进退两难呐

  ~

  这场朝议,原本还有许多议题可以讨论——或者说是需要讨论。

  比如:对于如今朝堂之上的公卿重臣,新君刘荣是个什么态度?

  对于先帝朝,乃至自太宗皇帝朝开始,便一直沿用至今的国朝大政,天子荣,又有什么修改意见否?

  除了这些笼统的话题,还有许多具体的人物、事件,需要刘荣在这场朝议之上作出表态。

  ——最起码,也应该透个口风。

  比如:太子太傅窦婴,接下来担任什么职务?

  是从太子太傅,直接升任为皇帝太傅?

  还是正式入朝,担任朝中公卿?

  还有太子家令窦彭祖、太子洗马汲黯,乃至刘荣的母族外戚:博望苑令栗仓等,又都是怎么个安排?

  但最终,刘荣却选择在定下孝景皇帝的盖棺定论之后,便草草结束了这场朝议。

  谁的锅?

  当然不是刘荣的。

  若非窦太皇太后非要岔开话题,刘荣自然也没必要如此急著结束朝仪,以免再生变量。

  但有些时候,什么都没说,往往也就说明:什么都说了。

  ——没有新的安排,那就等于维持旧的安排。

  朝堂大政,保持不变。

  朝中职务,维持原状。

  至于窦婴、窦彭祖等一干太子班底,也暂时不做新的安排。

  当然,最重要的是:朝堂内外,依旧由‘太子监国’的新君刘荣暂掌。

  至于这个‘暂’字,究竟要多久——至少也得等孝景皇帝孝丧期满,国丧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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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朝议,陛下同太皇太后……”

  朝议结束之后后的第一时间,太子詹事南皮侯窦彭祖的身影,便不出任何人意料的出现在尚冠里魏其侯府。

  同堂兄窦婴分而落座,几乎是屁股坐到筵席上的瞬间,窦彭祖便满面阴郁的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一如过往数十年,汉家的历代先皇与东宫太后:当今天子荣,同东宫窦太皇太后,也开始新一轮交锋。

  对于朝堂内外而言,这场发生在东西两宫之间的交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志气、有脑子的,自然会想清楚自己该站谁;

  没脑子,或是想投机的,即便投身于东宫窦太后,也终归不敢对当朝天子怎么样。

  而绝大多数人,则都会专注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权当不知道东西两宫、不知道那对祖孙二人之间的争权夺利。

  除非有一天,这祖孙二人之间的争斗,发展到了不得不摆上台面的地步。

  但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是长乐宫的窦太皇太后,还是未央宫的新君刘荣,都很默契的选择将这场斗争,尽可能藏在暗处。

  这样一来,最难受的,或者说是唯一会感觉到难受的,便只剩下窦婴、窦彭祖二人了……

  “陛下虽稍有稚嫩,论手腕、城府,暂还比不得孝景皇帝,但有朝一日,必定会达到太宗皇帝,乃至更高的地步。”

  “——陛下少年老成,就算是和太皇太后闹得水火不容,也绝不会把这些事摆上台面。”

  “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二人的日子,可就有些难过了……”

  说著,窦婴也不由得长呼出一口浊气,为自己的将来莫名感到一阵担忧。

  窦氏外戚一族,天然属于窦太皇太后的嫡系政治阵营;

  而窦婴、窦彭祖这种有爵位在身,又在朝中为官的新生代代表性人物,无疑又是窦太后政治阵营的绝对核心!

  可偏偏窦婴、窦彭祖二人,同时又是刘荣潜邸心腹阵营的核心。

  在过去,这两层身份,无疑是让二人具备了类似‘黑白通吃’‘哪条道上都混得开’的超然地位;

  但现在,这两层身份的源头站在了对立面,二人当即就有些举足唯艰了。

  “若是两位老大人在,尚且还能劝一劝太皇太后?”

  窦彭祖认为,眼下最主要的问题,是窦氏内部,没人能让窦太后听进去话。

  “陛下,也实在是太过于……”

  而在窦婴看来,显然是新君刘荣才过于强势,才让两宫之间的茅盾激化到了如此程度。

  只是话才刚说一半,窦婴便似是便秘般,满脸憋闷的住了口。

  ——从‘窦氏外戚’的立场来看,窦婴当然认为天子荣不该这般强势,不该这般刺激窦太后、激化东西两宫之间的茅盾。

  但从天子荣‘潜邸心腹’的立场上来看,又分明是窦太后不该如此咄咄逼人,而是应该遵照大行孝景皇帝的遗愿,将大权老老实实交到天子荣手上。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立场,所得出的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显然是让窦婴感到无比煎熬。

  窦婴尚且如此——窦氏外戚当代最杰出的代表性人物尚且如此,为坊间评价为‘只中人之姿’的窦彭祖,自更是脸色难看的吓人。

  这很棘手;

  对于窦婴、窦彭祖二人而言,这非常棘手。

  若是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最终,无论是窦太皇太后成功镇压了不孝子孙,还是天子刘荣顺利击败了昏聩的祖母,二人都会成为输家。

  窦太后赢了——好啊,作为潜邸心腹,你二人,怕不是在暗中帮旁人欺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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