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93节

  窦太后手里捏著2和A:太皇太后的身份,以及刘荣不曾及冠的客观事实;

  但除了这两张打牌,窦太后手里,还有一个3和一个4。

  3,是大行天子启临终之时,窦太皇太后闹脾气,没在大行天子启身边;

  4,则是窦太后仅存于世的子女刘嫖,随时可能被刘荣掏出来一封‘先皇遗诏’……

  “所以,母后今日召桃侯,是想探探朝堂上下的口风?”

  见女儿终于智商归为,窦太后也随之长呼一口气,不知道是为女儿没有彻底变蠢感到庆幸,还是被刘荣这一连串预防措施,给防的喘不上气了。

  “丞相站皇帝,我并不意外。”

  “只是丞相如此大言不惭,甚至丝毫不担心我降罪——这,就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刘舍,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

  “至少一个‘未冠天子’,一个不具威仪的新君,是无法让刘舍这个连相府上下都还没认全的丞相,生出这么大的底气的……”

  ···

  “皇帝,怕是已成气候啊……”

  “过去这三年,皇帝看似是在太子监国,实则,却是在借著监国之便,顺带为自己编织羽翼。”

  “虽然朝中,还不曾有皇帝安插的潜邸心腹,但即便是这些先帝朝,乃至太宗皇帝朝的老臣,也已经有大半归心于皇帝。”

  “再加上大行皇帝,也不遗余力的‘揠苗助长’,非但没把皇帝揠坏,反倒还让皇帝,成了如今这般大势……”

  说完这番话,窦太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思虑之中。

  从才刚即位的皇帝孙儿手里抢夺权力,并不是需要窦太后深思熟虑、做出决断的事。

  ——权力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天然厌恶真空。

  任何权力,哪怕出现片刻真空,也会瞬间吸引无数方的争抢。

  如今汉家的皇权,或许特殊些:除了太后,基本没什么人敢抢;

  而对太后而言,要不要替‘还不懂事儿的皇帝儿子/孙儿’掌握一段时间大权,却是完全不需要思考的是。

  往好的方面说:这种本能,正是汉家二元制度最强有力的支撑,以及太子少弱时,确保大权不会落到外人手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往坏的方面说:这是本能;

  不需要任何人教,就能瞬间领悟的本能……

  “若皇帝,能看顾好宗庙、社稷,我倒也乐得清闲。”

  “但看皇帝如今这般模样——连自己的祖母、姑母都容不下,将来对上匈奴贼子,又如何能忍辱负重?”

  “唯宗庙、社稷计,我都必须要好生管教著皇帝一些。”

  “至不济,也起码要让皇帝,等到来年开春……”

  听闻此言,刘嫖暗下,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却是不等刘嫖再有动作,窦太后低沉,而又直击灵魂深处的厚重语调,将刘嫖彻底惊得愣在了原地。

  “绮兰殿那边,日后便莫再去了。”

  “——只等大行皇帝入葬阳陵,绮兰殿,便要成了皇帝的后宫;”

  “那位,也要去关东,做胶东王太后了……”

  ···

  “皇帝不恭、于国事不够稳妥,却是不假。”

  “但终归就要及冠,便断无另立的道理。”

  “——死了那条心;”

  “安生在我身边,再伺候几年。”

  ···

  “阿启临终前,是为你费了些心思的~”

  “若不然,怕是阿启前脚闭了眼,你堂邑侯府上下,后脚便要被皇帝的爪牙掳了去。”

  “总归皇帝,是容不下你这桑窜下调的姑母的。”

  “刻意不尊你为太长公主,便是皇帝的敲打。”

  “——即是敲打你,也是敲打我。”

  “阿启这份恩情,伱得认……”

第230章 小说家言

  在绝大多数后世人印象当中,汉武大帝刘彻,就好像是生下来就成了汉武大帝。

  很少有人知道文景之治的缔造者,是汉武大帝的父祖;

  很少有人知道汉武大帝,并非是汉景帝的长子,而是庶出十子。

  ——很少有人知道刘荣,以及包括刘荣在内的、汉武大帝的九位异母兄长。

  自然,知道汉武大帝并非一帆风顺——甚至一度险些被祖母:窦太皇太后一脚踢下皇位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六岁做太子,十七岁加冠成人,即皇帝位,临朝掌政;”

  “一手建元新政,却被皇祖母随便一翻手,便全然取缔。”

  “父皇给留的党羽、编织的羽翼,都因为一个可笑的建元新政悉数葬送。”

  “若不是有馆陶姑母——有丈母娘从中斡旋,便差点就成了昌邑王的前辈?”

  “嘿;”

  “汉武大帝…”

  端坐在未央宫宣室正殿的御榻之上,回忆起原历史时间线当中,汉武大帝在即位初期的举措和遭遇,刘荣只一阵止不住的摇头失笑。

  不可否认:汉武帝刘彻,确实是华夏历史上数一数二,且非常值得史官大书特书的雄主。

  但在刘荣看来,弟弟刘彻——或者说十弟刘彘在原历史时间在线的表现,却并没有后世人印象中那么完美。

  除了军事战略上的巨大成就,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在其他方面,多少显得有些稚嫩。

  ——至少比起祖父汉文、父亲汉景,汉武大帝的权谋、手腕,都逊色了不止一点半点。

  而和这位在原历史时间在线,险些成为华夏第二位被太后废黜皇位(第一位是呂后废前少帝刘恭)的弟弟相比,刘荣无疑更理智,也更现实。

  历史上,才刚即位的汉武大帝以为自己坐了皇位,就默认大权在握了;

  以为一个金屋藏娇的弥天大谎,就能把东宫彻底稳住,完全不用担心被祖母捅刀子了。

  于是撸起袖子,热火朝天一场干下来,等到了被祖母赶去高庙面壁思过的时候,武帝爷身边,却愣是连一个值得信任的宫人都没有…

  刘荣不一样。

  刘荣没有弟弟那么好的命。

  六岁的刘荣不是太子,十七岁的刘荣也没有加冠成人、即位掌政;

  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刘荣便沐浴著阴谋诡计、明枪暗箭长大。

  时至今日,即便已经“大功告成”,顺利坐上汉家的天子之位,刘荣也依旧看得很透。

  刘荣很清楚:自己的权利,并非源自腰间那方传国玉玺;

  而是源自于身上流淌著的血脉、大行天子启的传位诏书,以及老爹临终前,郑重托付给自己的虎符。

  ——调兵玉符!

  配合天子诏,便能调动天下兵马的调兵虎符…

  “可惜这样的虎符,皇祖母手里也有一块。”

  “若不然…”

  自顾自呢喃著,刘荣把玩起那枚系天下安危的调兵虎符;

  饶是殿内此时,只有自己的贴身侍宦葵五,刘荣也终究还是没说出“若不然”的后半句。

  若不然怎么著?

  刘荣当然不可能派兵去攻打长乐,又或是捉拿自己的祖母。

  但兵权,在封建时代就等于嗓门。

  或者应该说,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文明——甚至任何一个物种之中,武力,都永远与话语权划等号。

  有理不在声高;

  但有理一定在拳头硬!

  历史上,武帝爷手无半点兵权,即便大张旗鼓搞了个建元新政,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更像是一个脆弱无比的气球,只需要窦太后随手拿发簪一戳,就炸出了相当绚烂的火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荣手里有兵。

  至少有调动兵马的权力。

  虽然祖母:窦太皇太后也有,而且是但凡刘荣能调动的部队,窦太后也同样能调动;

  但也总归好过某一支部队——某一支刘荣无法调动的部队,却可以被窦太后轻易调动。

  祖孙二人都有兵权,都有调兵的权力,四舍五入,就等于二人都没有。

  ——太后说往左,天子说往右,军队该听谁的?

  稳妥起见,还是待在原地,好好弄清楚太后和天子,为何会做出截然相反的决策吧……

  “势均力敌,不外如是了吧?”

  “你能毁灭世界,我也可以;”

  “于是,我俩就成了世界和平最根本的基石。”

  “宁肯陪著原始人捏泥巴,也绝不动用水井里的大蘑菇……”

  念及此,刘荣面上戏谑之意——对历史上的汉武大帝的戏谑,终是为一抹阴郁所取代。

  刘荣,真的烦透了。

  刘荣烦透了汉家的二元制度,烦透了祖母窦太后一言不合,就站出来给全天下人添堵!

  偏偏这事儿,根本找不到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

  ——孝惠皇帝面对母亲吕雉,连自己的弟弟刘如意都保不下来,连续几年寸步不离的将弟弟带在身边,一不留神的功夫,刘如意尸体都僵了!

  ——太宗皇帝面对母亲薄太后,那么温善平和的老太后,却也逼得太宗皇帝、逼得封建帝王天花板为母舅亲设灵堂,拼著让母亲就此心灰意冷,也非逼死自己的舅舅不可!

  至于大行天子启,那就更不用说了。

  真要摆著指头算下来,大行天子启在东宫受的委屈、憋闷,丝毫不比孝惠皇帝,在母亲吕太后那里受的气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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