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手里捏著2和A:太皇太后的身份,以及刘荣不曾及冠的客观事实;
但除了这两张打牌,窦太后手里,还有一个3和一个4。
3,是大行天子启临终之时,窦太皇太后闹脾气,没在大行天子启身边;
4,则是窦太后仅存于世的子女刘嫖,随时可能被刘荣掏出来一封‘先皇遗诏’……
“所以,母后今日召桃侯,是想探探朝堂上下的口风?”
见女儿终于智商归为,窦太后也随之长呼一口气,不知道是为女儿没有彻底变蠢感到庆幸,还是被刘荣这一连串预防措施,给防的喘不上气了。
“丞相站皇帝,我并不意外。”
“只是丞相如此大言不惭,甚至丝毫不担心我降罪——这,就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刘舍,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
“至少一个‘未冠天子’,一个不具威仪的新君,是无法让刘舍这个连相府上下都还没认全的丞相,生出这么大的底气的……”
···
“皇帝,怕是已成气候啊……”
“过去这三年,皇帝看似是在太子监国,实则,却是在借著监国之便,顺带为自己编织羽翼。”
“虽然朝中,还不曾有皇帝安插的潜邸心腹,但即便是这些先帝朝,乃至太宗皇帝朝的老臣,也已经有大半归心于皇帝。”
“再加上大行皇帝,也不遗余力的‘揠苗助长’,非但没把皇帝揠坏,反倒还让皇帝,成了如今这般大势……”
说完这番话,窦太后便陷入了漫长的思虑之中。
从才刚即位的皇帝孙儿手里抢夺权力,并不是需要窦太后深思熟虑、做出决断的事。
——权力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天然厌恶真空。
任何权力,哪怕出现片刻真空,也会瞬间吸引无数方的争抢。
如今汉家的皇权,或许特殊些:除了太后,基本没什么人敢抢;
而对太后而言,要不要替‘还不懂事儿的皇帝儿子/孙儿’掌握一段时间大权,却是完全不需要思考的是。
往好的方面说:这种本能,正是汉家二元制度最强有力的支撑,以及太子少弱时,确保大权不会落到外人手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但往坏的方面说:这是本能;
不需要任何人教,就能瞬间领悟的本能……
“若皇帝,能看顾好宗庙、社稷,我倒也乐得清闲。”
“但看皇帝如今这般模样——连自己的祖母、姑母都容不下,将来对上匈奴贼子,又如何能忍辱负重?”
“唯宗庙、社稷计,我都必须要好生管教著皇帝一些。”
“至不济,也起码要让皇帝,等到来年开春……”
听闻此言,刘嫖暗下,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却是不等刘嫖再有动作,窦太后低沉,而又直击灵魂深处的厚重语调,将刘嫖彻底惊得愣在了原地。
“绮兰殿那边,日后便莫再去了。”
“——只等大行皇帝入葬阳陵,绮兰殿,便要成了皇帝的后宫;”
“那位,也要去关东,做胶东王太后了……”
···
“皇帝不恭、于国事不够稳妥,却是不假。”
“但终归就要及冠,便断无另立的道理。”
“——死了那条心;”
“安生在我身边,再伺候几年。”
···
“阿启临终前,是为你费了些心思的~”
“若不然,怕是阿启前脚闭了眼,你堂邑侯府上下,后脚便要被皇帝的爪牙掳了去。”
“总归皇帝,是容不下你这桑窜下调的姑母的。”
“刻意不尊你为太长公主,便是皇帝的敲打。”
“——即是敲打你,也是敲打我。”
“阿启这份恩情,伱得认……”
第230章 小说家言
在绝大多数后世人印象当中,汉武大帝刘彻,就好像是生下来就成了汉武大帝。
很少有人知道文景之治的缔造者,是汉武大帝的父祖;
很少有人知道汉武大帝,并非是汉景帝的长子,而是庶出十子。
——很少有人知道刘荣,以及包括刘荣在内的、汉武大帝的九位异母兄长。
自然,知道汉武大帝并非一帆风顺——甚至一度险些被祖母:窦太皇太后一脚踢下皇位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六岁做太子,十七岁加冠成人,即皇帝位,临朝掌政;”
“一手建元新政,却被皇祖母随便一翻手,便全然取缔。”
“父皇给留的党羽、编织的羽翼,都因为一个可笑的建元新政悉数葬送。”
“若不是有馆陶姑母——有丈母娘从中斡旋,便差点就成了昌邑王的前辈?”
“嘿;”
“汉武大帝…”
端坐在未央宫宣室正殿的御榻之上,回忆起原历史时间线当中,汉武大帝在即位初期的举措和遭遇,刘荣只一阵止不住的摇头失笑。
不可否认:汉武帝刘彻,确实是华夏历史上数一数二,且非常值得史官大书特书的雄主。
但在刘荣看来,弟弟刘彻——或者说十弟刘彘在原历史时间在线的表现,却并没有后世人印象中那么完美。
除了军事战略上的巨大成就,历史上的汉武大帝在其他方面,多少显得有些稚嫩。
——至少比起祖父汉文、父亲汉景,汉武大帝的权谋、手腕,都逊色了不止一点半点。
而和这位在原历史时间在线,险些成为华夏第二位被太后废黜皇位(第一位是呂后废前少帝刘恭)的弟弟相比,刘荣无疑更理智,也更现实。
历史上,才刚即位的汉武大帝以为自己坐了皇位,就默认大权在握了;
以为一个金屋藏娇的弥天大谎,就能把东宫彻底稳住,完全不用担心被祖母捅刀子了。
于是撸起袖子,热火朝天一场干下来,等到了被祖母赶去高庙面壁思过的时候,武帝爷身边,却愣是连一个值得信任的宫人都没有…
刘荣不一样。
刘荣没有弟弟那么好的命。
六岁的刘荣不是太子,十七岁的刘荣也没有加冠成人、即位掌政;
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刘荣便沐浴著阴谋诡计、明枪暗箭长大。
时至今日,即便已经“大功告成”,顺利坐上汉家的天子之位,刘荣也依旧看得很透。
刘荣很清楚:自己的权利,并非源自腰间那方传国玉玺;
而是源自于身上流淌著的血脉、大行天子启的传位诏书,以及老爹临终前,郑重托付给自己的虎符。
——调兵玉符!
配合天子诏,便能调动天下兵马的调兵虎符…
“可惜这样的虎符,皇祖母手里也有一块。”
“若不然…”
自顾自呢喃著,刘荣把玩起那枚系天下安危的调兵虎符;
饶是殿内此时,只有自己的贴身侍宦葵五,刘荣也终究还是没说出“若不然”的后半句。
若不然怎么著?
刘荣当然不可能派兵去攻打长乐,又或是捉拿自己的祖母。
但兵权,在封建时代就等于嗓门。
或者应该说,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文明——甚至任何一个物种之中,武力,都永远与话语权划等号。
有理不在声高;
但有理一定在拳头硬!
历史上,武帝爷手无半点兵权,即便大张旗鼓搞了个建元新政,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更像是一个脆弱无比的气球,只需要窦太后随手拿发簪一戳,就炸出了相当绚烂的火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荣手里有兵。
至少有调动兵马的权力。
虽然祖母:窦太皇太后也有,而且是但凡刘荣能调动的部队,窦太后也同样能调动;
但也总归好过某一支部队——某一支刘荣无法调动的部队,却可以被窦太后轻易调动。
祖孙二人都有兵权,都有调兵的权力,四舍五入,就等于二人都没有。
——太后说往左,天子说往右,军队该听谁的?
稳妥起见,还是待在原地,好好弄清楚太后和天子,为何会做出截然相反的决策吧……
“势均力敌,不外如是了吧?”
“你能毁灭世界,我也可以;”
“于是,我俩就成了世界和平最根本的基石。”
“宁肯陪著原始人捏泥巴,也绝不动用水井里的大蘑菇……”
念及此,刘荣面上戏谑之意——对历史上的汉武大帝的戏谑,终是为一抹阴郁所取代。
刘荣,真的烦透了。
刘荣烦透了汉家的二元制度,烦透了祖母窦太后一言不合,就站出来给全天下人添堵!
偏偏这事儿,根本找不到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
——孝惠皇帝面对母亲吕雉,连自己的弟弟刘如意都保不下来,连续几年寸步不离的将弟弟带在身边,一不留神的功夫,刘如意尸体都僵了!
——太宗皇帝面对母亲薄太后,那么温善平和的老太后,却也逼得太宗皇帝、逼得封建帝王天花板为母舅亲设灵堂,拼著让母亲就此心灰意冷,也非逼死自己的舅舅不可!
至于大行天子启,那就更不用说了。
真要摆著指头算下来,大行天子启在东宫受的委屈、憋闷,丝毫不比孝惠皇帝,在母亲吕太后那里受的气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