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90节

  “那郅中郎,是为何将太皇太后,强‘请’到大行皇帝的病榻前呢?”

  听闻此言,郅都想都不想便直接开口:“自然是奉陛……”

  不等陛下的‘下’字道出口,郅都又是被周仁狠狠一瞪,没能说出口的下半句话,再次被郅都硬生生咽回肚中。

  只是咽下未尽之语后,郅都夹杂著焦急、疑惑,以及不解、憋闷的面容,却也终是逐渐趋于恼怒。

  见此,周仁也不再拐弯抹角;

  目光故作随意的不断扫视著周围,嘴上却是轻飘飘一句:“中尉强‘请’太皇太后至上林,是中尉自作主张,和陛下毫无关系。”

  “——对于中尉自作主张,陛下很赞赏;”

  “但事先,陛下并不知情。”

  闻言,郅都面色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便是一急!

  却是不等郅都开口,周仁便悠悠发出一声轻叹,抢先接道:“中尉,是看不过太皇太后不识大体,又大行皇帝实在思母心切,这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强‘请’太皇太后,至上林与大行皇帝相见。”

  “而太皇太后之所以不愿见陛下,正是因为早些年,因梁孝王之死,而与太皇太后生了嫌隙。”

  “——过去这些年,太皇太后任性妄为,大行皇帝屡屡退让;”

  “以至于最终,太皇太后非但没有迷途知返,反愈发出格——甚至就连大行皇帝弥留托孤之际,都没有在大行皇帝身边主持大局。”

  “所以,郅中尉不惜违制强‘请’太皇太后,看似是有不敬太后之嫌,实则,却是大忠于大行皇帝之举……”

  听著周仁自顾自说出这么一段话,郅都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周仁,这是在给自己‘写剧本’。

  准确的说,是在向郅都解释方才,天子荣所透露出的、对昨日之事的官方定性。

  ——太皇太后不懂事,大行天子启都要宾天了,还在那儿闹小仙女脾气!

  ——中尉郅都大义凛然,为大行皇帝而不惜身,冒著身死族灭的风险,用非常手段将窦太皇太后‘请’到了上林苑,舍身而取大义!

  只是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某是得罪了东宫太皇太后,做了大行皇帝的忠臣。”

  “可大行皇帝,已经是‘大行’皇帝了啊……”

  “——听中郎将话里话外,陛下分明是要置身事外,不愿意蹚这摊浑水;”

  “甚至未必就不会壮士断腕,将某舍为弃子?”

  听闻郅都如此一番嘀咕,周仁面上淡笑却不由得为之一滞,暗下也是一阵腹诽不止。

  ——难怪陛下将我也叫来了!

  ——合著,就是怕郅都这武夫看不透、听不懂?

  只是腹诽归腹诽——天子有了任务,周仁自然没有阳奉阴违的道理。

  便只得强行压下发牢骚的冲动,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

  “太皇太后若要怪罪中尉,便不得不先解释清楚:大行皇帝弥留之际,太皇太后,为何不在大行皇帝身边?”

  “——太皇太后为何不愿前去主持大局,以至于中尉不得不强‘请’,才将太皇太后‘请’到了上林、请到了大行皇帝榻前?”

  “尤其是在陛下默认舆论发酵,以至于长安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太皇太后为何不愿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的前提下,太皇太后就更不得不如此了。”

  ···

  “太皇太后,当然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要想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只得对昨日的事只字不提,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这样一来,郅中尉强‘请’太皇太后一事,也就不便摆上台面了……”

  言罢,周仁终是略带幽怨的侧过头,凝神望向郅都那仍带些迷茫的面庞。

  “中尉,可明白了?”

  ···

  “鄙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若中尉还不明白,那鄙人,却也是别无他法了……”

  被周仁如此直言不讳的嫌弃,郅都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但终归是得罪不起周仁,只得讪笑著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见此,周仁也并未在多言,只自顾自朝著宫门外走去。

  一边走,周仁一边也在想著其他几件事。

  ——其他几件不方便告诉郅都,却又切实存在的客观事实。

  “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生母为太后;”

  “唯独馆陶主,没有被陛下尊为太长公主……”

  ···

  “陛下加冠,要等到来年开春;”

  “加冠大婚,而后亲政……”

  如是想著,周仁便驻足于自己的车马前,回身遥望向宫墙内,那宛若耸立云端的雄伟宫殿。

  “陛下,已经开始了吗……”

  “先是郅都强绑太皇太后至上林,后又是不尊太长公主;”

  “下一步呢?”

  “两宫相争?”

  “亦或者……”

  在这一刻,周仁脑海中,不由自主涌现出了这样一个画面。

  ——长安街头巷尾,都在谈论一个‘小道消息’:大行天子驾崩当天,东宫窦太皇太后不愿前往上林,逼得中尉郅都不惜强绑!

  而后,郅都便会成为坊间传闻里,为国家不惜己身的大忠臣;

  至于东宫窦太皇太后,却很可能不负亡夫:太宗孝文皇帝的‘厚望’——和太宗皇帝一样,也被编排一首儿歌。

  太宗皇帝那首儿歌,唱的是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兼容;

  而都太皇太后这首,则会是:母子二人……

  “陛下……”

  “呼~”

  “也不知日后,我这个先皇遗臣,又会是个怎般下场……”

  最后发出一声感叹,周仁终是钻进了自己的马车,晃晃悠悠朝著尚冠里驶去。

  而在周仁身后——在周仁方才驻足眺望的终点:宣室殿外的瞭远台上,天子荣背负双手,目光却是投向东宫长乐。

  “要拿朕尚未及冠做文章?”

  “嘿……”

  “还真把朕,当成又一个阿彘了啊……”

  ···

  “且试试看吧?”

  “且看是你窦太后,尽得吕太后毕生‘绝学’?”

  “亦或者,是朕这个‘未冠’天子,得了老爷子的真传……”

第228章 皇祖母觉得,这是鹿是马啊?

  “母后~”

  “呜~呜呜呜呜呜……”

  时光荏苒。

  就好似时光逆流——长乐宫长信殿,再次响起一阵刺耳的哀鸣声。

  和上一次一样。

  和上一次,汉家送走了一位皇帝时一样——这一次,也依旧是馆陶主刘嫖,对母亲窦太后在哭诉。

  只是这一次,刘嫖哭诉的内容,却不再是曾经的栗姬,如今的栗太后;

  而恰恰是才刚成为皇帝的天子荣……

  “丞相,看到了吧?”

  对于女儿刘嫖的哭诉,窦太后——或者说,是窦太皇太后的第一反应,并非是出言温抚;

  而是带著刘嫖的哀怨,顺势稍带上自己的不满,将殿内前来拜见自己的丞相刘舍,给一把拉进了漩涡当中。

  “皇帝新君继立,对我这个祖母,却早就不甚恭敬。”

  “——早在先帝之时,甚至早在还不是储君太子之时,皇帝,就已经因为对我不恭,而到太庙面壁思过了。”

  “现而今,大行皇帝尸骨未寒,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却到现在,都还没来看上我一眼、劝慰我一句不说,连我的女儿、太宗皇帝的长女、大行皇帝的长姊,都至今还未被尊为太长公主。”

  “丞相觉得,这符合我汉家的礼制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乎是刘荣召见郎中令周仁、中尉郅都的同一时间,东宫窦太皇太后也同时发难!

  只是天子荣召见的,是周仁、郅都,这两个大行天子启最亲密无间的心腹;

  而窦太皇太后召见的,却是如今汉家权势最盛的两位朝臣:丞相刘舍,以及御史大夫岑迈。

  刘荣的考虑,自然是周仁、郅都二人,作为大行天子启最亲密的近臣,在有关大行皇帝的事情上,最具代表性。

  当刘荣拿‘大行皇帝如何如何’‘大行皇帝曾说’之类的话来说事儿时,这二人最具权威性。

  而窦太皇太后考虑的,显然是找朝堂的话事人。

  只可惜:相比起刘荣的精准爆破,窦太皇太后这一手‘擒贼先擒王’,却多少有些找错了对象……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朝堂首当其中者,乃大行皇帝国丧事宜,及大行皇帝之盖棺定论。”

  “至于其他事,臣,尚还未得暇过问……”

  窦太皇太后步步紧逼,刘舍自然是先祭出一手祖传太极。

  ——别问我;

  ——我不知道。

  但这个态度,显然不能让窦太皇太后满意。

  见刘舍不愿打岔,甚至隐隐有些不愿意蹚浑水的意思,窦太皇太后只悠悠叹口气,自怨自艾道:“还是我这个太皇太后,没有足够的威仪镇压朝野啊……”

  “被孙儿如此蔑视,却连我汉家的丞相、亚相,都不愿意为我这个瞎眼老妇人做一回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刘舍若再不下场,显然就有些不合适了。

  只是下场归下场,刘舍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桃侯家族世代相传的人生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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