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这一世,有孤太子监国,也替父皇扛了不少担子……”
打心里说:昨日上林苑,天子启从昏厥在田埂边,到后来被太后断定病危,再到之后的托孤、传位——这一整个过程,刘荣原先都不信!
原因很简单:在原本的历史上,汉孝景皇帝刘启,在位长达十六年之久!
就算这其中,有天子启强撑著身子,势必要再多扶少弱之君——汉武大帝多走几年的因素,也绝不可能单凭这一点,就让天子启靠‘撑’延长十年寿数。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所以,对于原本历史时间在线的天子启,刘荣一向是笃定的认为:天子启的寿命,本就是在位起码十五年!
至于栗姬那声老狗——刘荣大胆猜测:不过是天子启戏瘾大发,借此来试探栗姬而已。
故而昨日,刘荣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鸡脚,但心中却十分笃定:老爷子在演!
而且这一世,老爷子的戏,唱的还比另外一个时间线早了好几年。
有了这个底气,刘荣才得以处变不惊,拿出了从头到尾都近乎完美的表现。
原以为戏唱完了,也躲过了宿命中的那声‘老狗’;
就等天子启爬起来,拍著自己肩膀说‘你通过考验了’,却眼睁睁看著天子启在自己面前咽了气……
——昨日,刘荣趴在天子启身上嚎哭,那是真的在哭!
不单是因为过去这几年,刘荣对老爷子也已经有了感情,也同样是因为天子启的死,太过于出乎刘荣的预料。
毕竟直到天子启合眼前的那一刻——乃至合眼之后,刘荣都还认为老爷子在演戏……
“太医令可来了?”
念及此,刘荣终是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的发出一问。
便见葵五赶忙一拱手:“于殿外候著呢。”
“陛下不召见,奴不敢擅自做主……”
葵五迟疑一语,顿时也惹得刘荣有些尴尬起来,下意识便要开口传见,话到嘴边,刘荣又似是想起什么般,再问道:“除太医令外……?”
意有所指的一问,葵五自是当即接过话头:“丞相、御史大夫、内史等公卿,也都来了。”
说著,葵五又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左右,而后才稍俯下身,沉声低语道:“陛下,可要先单独传见太医令?”
一听葵五这话,刘荣当即便明白过来:葵五这憨货,是担心刘荣要和太医令聊一些敏感话题,担心外人不便在场。
念及此,刘荣只微微摇了摇头。
“一并召入殿内吧。”
“孤……”
“咳咳,朕。”
“朕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有了刘荣这句话,葵五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跑著到了殿门外,不多时,便将殿外候著的众人引了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福,长乐未央……”
走入殿内,众人便在丞相刘舍的带领下,对御榻上端坐著的新君刘荣纳拜。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听到刘荣一声‘平身’,众人又不由有些疑惑地稍抬起头;
待见到御榻之上,刘荣满是呆愕的侧过头,望向御榻旁——曾属于自己的监国太子之位,众人顿时又低下头去。
——刘荣,这是被众人一声拜谒,给牵起过往记忆了。
“父皇……”
“怎会……”
“怎会这么快……”
又是自顾自几声轻喃,刘荣终还是从呆愣中回过神,不咸不淡的一摆手,示意众人落座。
却是还未开口,老太医令便已是颤巍巍起身上前,就好似刘荣知道要找自己问话般,主动跪在了殿中央。
“老太医……”
“唉……”
“葵五,去扶著些。”
本想要直接开口发问,却见老太医一大把年纪,竟是短短一日便熬得双目猩红,面色也出奇难看,刘荣不免有些心软。
让葵五将老太医令扶回去坐好,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心中疑惑,开口发问道:“父皇的身子,朕大体是知道的。”
“——虽然有些犯忌讳,但也实在是忧心于君父,故而打探了些。”
“却都是在父皇允准之后,寻太医令问来的。”
“若朕记得不错,太医令曾于大行皇帝三年亲口说过:若是加以调养,父皇再多五六年寿数,便绝非人力不可为。”
···
“过去这三年,朕太子监国,一己之力扛起汉家宗庙、社稷,又朝野内外大小事务。”
“父皇纵是谈不上静养,也当是松快了些。”
“怎不过短短三年,便已是……?”
说到最后,刘荣的语调中,便再度带上了满满的不敢置信。
——怎么会?
——明明比历史上更轻松,天子启,怎么会死的比原本历史上还早?
刘荣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古怪,但天子的本能——天子启亲手调教出来的本能,让刘荣隐约生出了些许狐疑。
但随著老太医令接下来的一番话,刘荣却是震惊之余,不免又是一阵感怀唏嘘……
“禀奏陛下。”
“大行皇帝的身子,其实早在太宗皇帝晚年,便已近油尽灯枯了……”
老太医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一个王炸丢出来,将刘荣在内的众人齐齐震在了原地。
太宗皇帝年间!
油尽灯枯!
那岂不是说,大行天子启能撑到老爹驾崩,都已然是用了大毅力在强撑?
众人惊骇欲绝,老太医却是疲惫的眨了眨眼,将眼眶内的酸涩感驱散稍许,便自顾自继续道:“太宗皇帝之时,太子储君关乎国本;”
“——兹事体大,太宗皇帝行令太医属:绝不可将太子储君的事,对外泄露哪怕半字!”
“及至太宗皇帝驾崩,大行皇帝即立,更是当即便有吴楚作乱。”
“大行皇帝为免天下人心惶惶,也就不得不继续撑著了……”
说到这里,老太医也终于是长松了一口气。
——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秘密,终于在这一刻得以宣泄,老太医只觉肩头一轻,身上疲惫都好似缓解了不少。
砸吧一下嘴,又沉吟片刻组织一番语言,便见老太医再道:“三年前,臣确实亲口告诉陛下:只要静养,大行皇帝的身子,便还能有五六年的寿数。”
“若不然,便只能靠猛药撑著——生不如死的撑著,才有延寿的可能。”
“而过去这几年,大行皇帝虽不再承担朝政之重,但臣交代的重中之重:严忌酒色,大行皇帝,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甚至反倒还因为不再过问朝政、得了空闲,便较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到这里,御榻上的刘荣,以及跪坐于殿内两侧的刘舍等人,也总算是听明白了。
——天子启的身体,早就不行了!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又本身就是帝王,能靠著各种珍贵药材强行吊著命,说不定都会走到太宗皇帝前面!
而过去这几年,天子启虽然将肩上重担卸给了监国太子刘荣,却也如愿过上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想x哪个姬嫔就x哪个姬嫔的糜烂生活。
如此三年,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终究还是没能抗住天道的摧残……
“早些年,父皇都是用药石吊著?”
“那近几年……?”
听闻此言,老太医却是缓缓摇了摇头,给出了自己最后的答复。
“大行皇帝,不愿再靠药石吊命。”
“——太宗皇帝时,大行皇帝吊著命,是为了承袭大统;”
“即立之初,又是为了平灭吴楚,而不得不强撑。”
···
“待吴楚平灭,大行皇帝也还愿意吊著命,好扶保太子储君。”
“但在太子储君——也就是陛下监国之后,大行皇帝,便不愿再用吊命的药石了……”
“陛下说:储君长成,也就没有必要再折磨自己,再生不如死的吊著命了……”
听到这里,刘荣只下意识深吸一口气,旋即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这个结果,无疑是让刘荣大感意外。
——原本的历史上,天子启是在撑著;
是在为了年仅六岁的太子刘彘撑著。
实在撑不住了,也没忘记为十七岁的汉武大帝提前行了加冠礼,而后才去见了先帝。
而这一世,刘荣的出色,却反让天子启安心的放弃了苟延残喘,转而选择了撒丫浪三年、爽三年,而后有尊严的离去。
这等变故——这只煽动蝴蝶的翅膀,对于刘荣而言,实在是太过震撼了些……
“大行皇帝寿终,陛下万当节哀。”
“眼下,先帝宫车晏驾,陛下新君继立,朝野内外人心思安。”
“还请陛下,万当珍重……”
见刘荣似乎是深陷于天子启的突然离世当中,久久无法自拔,丞相刘舍试试站了出来,提醒刘荣‘要以大局为重’。
闻言,刘荣自也当即收敛好情绪,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正事之上。
“呼~”
“传诏吧。”
···
“先皇驾崩,朕甚哀之;”
“——乃举国丧。”
“凡汉之民,皆当戴孝,朝夕泣悼。”
“令朝堂有司,为大行皇帝择一美谥,以述大行皇帝毕生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