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38节

  一时间,刘荣本就不算愉快的心情,便顿时再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不奇怪了;”

  “那就不奇怪了……”

  ···

  “——既然还没有‘正式’履任,老师,还是先抓紧时间,把自己的人情往来走完吧。”

  “好歹也做了我汉家的丞相,也别有酒宴相邀就都去——该推得酒宴,还是推一推。”

  “等‘正式’履任了,对朝野内外的事有了知解,再来对朝中之事发表意见吧。”

  一番话,既是隐晦敲打了周亚夫:不要再吊儿郎当的,顾著点儿本职工作,同时也是婉拒了周亚夫,替那些蠢货求的情。

  至于那再度变换的称呼,则无疑是在提醒周亚夫:别忘了,你是太子师——是我太子荣的老师!

  少特么把胳膊肘往外拐!

  刘荣这么多层潜台词,殿内应该是没人听不懂的。

  但周亚夫却不知为何——就好似真的没有听懂刘荣的意思般,再度对刘荣一拱手。

  “臣离京日久,平乱归来,亲朋故旧设宴相邀,以庆贺臣凯旋,致臣酒宴缠身。”

  “——此间之事,臣也已经禀奏过陛下。”

  “家上,不必为臣感到担忧。”

  殿室内,莫说是在丞相府底下做事的朝臣百官了——便是另一侧的功侯贵戚,都因为刘荣今日这明晃晃的不愉,而担心起了周亚夫;

  反观周亚夫自己,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满是淡定的丢下这么一句:家上别担心,我没事儿,便又深吸一口气。

  “至于此番之事,臣虽然琐务缠身,还没来得及去相府走上一遭,却也是多少知道个中内由的。”

  “只是作为家上的老师、丞相兼领太子太保,臣,实在无法坐视家上犯错,却不站出来指正。”

  “——在臣看来,这次的事,家上,实在是有些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还请家上收回成命,将此间事,都交由陛下定夺……”

  言罢,周亚夫这才终是躬身一拜——终于不再以老师、长辈的姿态,而是以臣下的姿态,向刘荣躬身行了一礼。

  但在御阶之上、御榻侧方,太子刘荣的面色却不出殿内每一个人所料:随著周亚夫嘴里道出的这一番话,几乎是周亚夫每吐出一个字,刘荣的脸色,便应声黑下去了一分。

  待周亚夫躬身拜礼,刘荣的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

  “条侯,当真执意如此?”

  “——当真要如此执拗,要为那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蛀虫求情?”

  “可曾想过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对条侯,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再度变换对周亚夫的称呼,刘荣显然已经是怒上心头。

  如果说,刘荣称呼周亚夫为‘丞相’,是在隐晦的表达不满,称呼‘老师’,又是在提醒周亚夫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以及和太子储君之间的关系;

  那这一声‘条侯’,则无疑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恨不能直接说‘我和他不熟’的生分程度。

  听刘荣把那些哄抬粮价,在平抑粮价一事上和刘荣作对的功侯,直接不留情面的斥为蛀虫,殿内众人心下又是一凛。

  只可惜:今日的周亚夫,就好似‘聋’了!

  愣是一点都听不出刘荣那看似平淡的语调中,暗含著的恼怒之意……

  “家上治罪于功侯,罪名却都是可大可小,甚至无伤大雅的小罪。”

  “——臣担心家上这么做,会有损律法,乃至我汉家之威仪,让萧相国编撰的《汉律》,自此成为空谈。”

  “至于这些功侯真正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罪责,臣也有所知晓。”

  “只是有一句话,想要提醒家上;”

  “太宗孝文皇帝有言:将相不辱,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地方郡县不得查,廷尉不得下牢狱、不得用刑,更不可刀剑加身。”

  “另外,太祖高皇帝斩白马而誓盟于长乐,乃言:使大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爱及苗裔;凡汉功臣,与国同休。”

  “家上因为些许小罪,便致法于功臣之后,更抄家夷族、私除其国——非但有悖于太祖皇帝白马誓盟、先帝‘将相不辱’之制,更是私作威福,僭越君父。”

  “作为太子师,臣无法坐视这一切发生;”

  “所以站出身,请求家上三思而行。”

  无比淡然的说著,周亚夫深吸一口气,又再稍一转话头。

  “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先孝文皇帝曾因一时之怒,而欲重惩于民、吏。”

  “彼时,故廷尉张释之站了出来,劝谏先帝说:法如是,足矣。”

  “事后冷静下来,先帝便褒扬张廷尉,说若不是张廷尉这样的忠臣劝谏,就险些做出了向桀、纣那般昏聩的事来。”

  ···

  “今日,家上盛怒,欲因小罪而降重惩——治罪的对象,还是襄助太祖高皇帝,立我汉家国祚的元勋功侯后人。”

  “既然今日,我汉家朝堂之上,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张廷尉,那便由臣这个丞相站出来,劝谏家上;”

  “——法如是,足矣。”

  “——阿陵侯、隆虑侯等,固有罪,然终归罪不至死。”

  “既有《汉律》为依凭,家上与其私定其责罚,何不依律而为,以正视听?”

  言罢,周亚夫终是深吸一口气,旋即摇头叹息间,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而后,再苦口婆心劝说道:“如果按照律法惩处,那就算是家上诛灭了某位功侯举族,那也定是能让天下人信服的。”

  “但若是视律法于无物——连我汉家的太子储君,都全然不顾《汉律》的规定,全凭自己的喜好,便定下十几门元勋功侯家族的罪责;”

  “那天下人,又如何不会效仿家上的举动,将我汉家的律法,视作一纸空文呢……”

  在刘荣的视线中,有那么一刹那,周亚夫屹立于宣室殿正中央的声身影,也确实有了那么一股直臣、铮臣的影子;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

  想到周亚夫此番,之所以要为那些蠢货求情的原因,刘荣面上那一闪而逝的动容,便随之化作了一阵绝望。

  ——没错;

  不是失望,是绝望。

  对周亚夫,刘荣已经失望了太多次;

  以至于如今,已经不再会抱以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了……

  “呵;”

  “呵呵……”

  “呵………”

  周亚夫大言不惭,当著百官公卿、功侯贵戚的面,在朔望朝议之上说教起太子储君,自然是让殿内的氛围愈发诡异起来。

  而在刘荣这几声渗人的冷笑之后,那诡异的氛围,也随之彻底沉了下去。

  “好啊~”

  “好。”

  “既然条侯有意见,那孤,就同条侯好生说说。”

  “——道理这个东西,总是越说越清楚、越明白的。”

  “今日,孤这个做学生的,便斗胆给自己的老师——给自己的太子太保,好生讲讲道理……”

  语气阴冷,面色讥讽的道出此语,刘荣身形不动,只轻飘飘望向西席公卿班列。

  “条侯说,今日之汉家,已经不再有张廷尉。”

  “——廷尉以为如何?”

  “难道没有张廷尉,我汉家,就不能有赵廷尉,来掌天下刑、狱了吗?”

  被刘荣莫名其妙cue了一下,赵禹只本能的一愣;

  意识到这是自己展现存在感的机会,当即便从座位上弹起身,快步上前来到殿中央!

  正要对周亚夫火力全开,却被刘荣冷不丁一抬手,将赶到嘴边的话暂时含在了嘴里。

  刘荣:你先等会儿,我还没说完呢,等我说完你再上。

  “条侯说:法如是,足矣……”

  “——好~!”

  “今日,便和条侯好好说说!”

  “说说这些蛀虫的所作所为,按照《汉律》之规定,该当何罪!”

  陡然严厉起来的说辞,以及那终于按捺不住怒火,自口鼻七窍喷薄而出的愤怒面庞,当即吓得殿内众人齐齐站起身,开始劝刘荣稍息雷霆之怒。

  ——却不是刘荣发怒有多吓人,而是再不劝著些,刘荣接下来,怕就要把那十几家蠢货的遮羞布,给毫不留情的扯下来了。

  甚至即便劝了,刘荣,也依旧还是这么做了……

  “廷尉说说!”

  “私屯粮草;哄抬粮价;蛊惑、恐吓百姓民,以至物价鼎沸、宗社震摇;悖逆君上,欺压储君——分别该论之以何罪!”

  怒气冲冲的一声厉喝,都不等飘散在殿内的回音消散,赵禹便迅速接上了话头。

  “禀殿下!”

  “——私囤粮草逾十万石,坐谋逆!”

  “——哄抬物价、蛊惑民心,坐谋逆!”

  “——暗中勾连,动摇国本,坐谋逆!!”

  “——阳奉阴违,悖逆君上,坐谋逆!!!”

  “——欺压储君,以下犯上,坐,大不敬!!!!!!”

  接连四个‘坐谋逆’,外加一个大不敬,无疑是给刘荣递上了最锋利的刀。

  而在赵禹大义凛然的道出这四声‘做谋逆’,外加一个大不敬时,赵禹每说出一句,刘荣举在身前的拳头,便会应声竖起一根手指。

  待最后,刘荣已是化拳为掌,掌心朝外对著周亚夫;

  虽然没有打出,却也还是让周亚夫脸上,莫名生出一阵火辣辣的炙痛感……

  “谋逆!”

  “还是先后四次!”

  “十几家功侯勾连密谋,更皆坐大不敬!”

  “——不该杀吗!!!”

  “——不该抄家灭族,以儆效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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