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19节

  以至于时间久了,宗亲诸侯们觉得自己行了,于是就有了吴楚七国之乱;

  商人们也觉得自己行了,便有了原本的历史上,汉武帝一怒之下搞出的告缗,把整个文景之治养出来的豪商富户们,都给打了个经脉寸断。

  至于贵族,尤其是元勋公侯家族,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相比起宗亲诸侯,彻侯们在封国的行政权、治理权都相对更小,需要顾虑的忌讳自也就少了许多;

  相比起地位卑贱的商人,彻侯们又享有崇高的社会、政治地位,拥有相当深厚的政治基础。

  不需要像诸侯王那样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也不需要像商人们那般自卑,唯恐被哪个愣头青砍了脑袋、充了政绩;

  彻侯群体在过去这几十年,可谓是过足了贵族的瘾。

  到现在,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得意忘形,真把自己当成汉家的主人,当成‘与汉天子共治天下’的原始股东了。

  但若单只是如此——单只是得意忘形,觉得自己很行,又觉得太子不行,这些人也不至于做得这么过。

  毕竟再怎么说,平抑粮价,是关乎宗庙、社稷安稳的国朝大政,更是天子启亲自过问,甚至随时准备亲自下场处理的重大事务;

  如果没有一位极具重量级的后台——一位举足亲重,以至于与天子启,也从某些方面‘不相上下’的人做后台,这些蠢货再蠢,也绝不敢在这样的国朝大政,如此明目张胆的和天子启唱反调。

  更不可能有人敢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单只是为了挣点钱,就拿全天下人的饭碗开玩笑。

  能和天子启比肩的‘后台’,显而易见:整个已知世界,恐怕只有东宫窦太后。

  又已知东宫窦太后,更不可能做出这样短视、这样败坏声誉——尤其还是败坏先帝声誉、遗德的事;

  如此说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扯著皇祖母的虎皮,遥控著那些蠢货在幕后操作,再让商人们冲锋陷阵……”

  “——馆陶姑母,也可谓是机关算尽呐~”

  “却是不知事后,到了皇祖母和父皇面前,馆陶姑母那张老脸,还能不能派的上用场。”

  “便是顶著个刘姓,也不过是要给我刘氏抹了黑,为我刘汉宗亲丢了人……”

  半带苦涩,半带戏谑的一语,顿时惹得兄弟众人更加郁闷了几分。

  ——老二河间王刘德,只神情凝重的从石阶上起身,垮著脸将手负于身后,左右来回踱起步;

  老七常山王刘彭祖、老九中山王刘胜哥俩,则是心绪重重的看向彼此,进行著一段极高频率的眼神交流。

  老三临江王刘淤,算是兄弟众人当中最不淡定的。

  皱眉思虑片刻,又烦躁的挠了挠前额的发际线,终是受不住胸中郁结,猛地从石阶上站起身。

  瞪大双眼,鼻息粗重的一阵牛喘,便大踏步上前,来到售粮棚前,一把揪起正买粮的青年的衣领,将青年提溜到了身前。

  “说!”

  “谁派你来的!!!”

  在太子宫正大门外忙活了一个上午,公子刘淤固然是衣衫不整,遍身汗渍;

  但总还是身穿王袍,头顶诸侯远游冠,更是带著令人一目了然的贵气!

  被这样一个明显来头不小的贵人猛地揪起衣领,那青年自也没有冲冠一怒的胆量,只怯生生弓著腰,仍由刘淤提溜著自己,满是惊慌道:“禀、禀少君;”

  “是、是俺大人。”

  “是父亲大人使唤……”

  “哦不,派——是父亲大人派俺,到长安买粮食的。”

  “太子宫门口有便宜粮食卖的消息,是隔壁王婶子带回村儿里的;”

  “买粮的钱是母亲找二伯借来,又一枚一枚数给俺的……”

  说著,青年不忘费力的侧转过头,朝不远处,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瘦小少年指了指。

  “俺幼弟,陪俺一起进的长安,来、来买粮……”

  “咳咳咳……”

  “买了粮,就、就走……”

  “咳咳咳咳咳咳……”

  青年几句话的功夫,常山王刘淤已经是怒不可遏,明明比那青年小几岁,却像是提溜小孩子般,双手揪著青年的衣领,将青年凭空托举了起来。

  可怜青年二十来岁的年纪,被比自己年幼的刘淤自衣领提起,却是连反抗都不怎么敢,只费力的踮起脚尖,才能尽量不被刘淤揪衣领的手扼住喉咙。

  太子宫,本就是集天下八分是非、舆论的‘八卦重灾区’,长安城不知有多少人,将一只眼睛片刻不离的锁定在太子宫上。

  被刘淤这么一闹,原本一幅祥和之气的街道之上,往来行人也不由纷纷驻足,将探(bā)索(guà)的目光,洒向刘淤和那青年,以及刘淤身后不远处的刘荣等人。

  “老三。”

  不多时,刘荣不咸不淡的一声低呼,便好似向机器人发出的指令般,让刘淤本能的将手松开。

  终于重获自由,那青年当即抬手捂住脖颈,一边揉捏著被衣领,以及被刘淤膈疼的脖颈,一边贪婪的大口呼吸起新鲜空气。

  被大哥制止,刘淤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第一时间心虚的低下头,而是怒气冲冲的折回身:“大哥!”

  “看这小子,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分明就……”

  “——住口!”

  不等三弟将感到嘴边的牢骚发出,刘荣冷不丁又是一声沉呵,才总算是将弟弟刘淤制止住。

  只不过,临江王殿下明显还是不服气,又恶狠狠瞪了那青年一眼,才愤愤不平的一拂袖,大步走到石阶另一侧,一屁股砸坐在地生起了闷气。

  将弟弟的反应看在眼里,刘荣心下莫名涌过一阵暖流。

  但面上,刘荣却满是严肃地走上前,在青年,以及不远处的瘦弱少年惊恐地目光注视下,缓缓俯下身来。

  “少、少君!”

  “那是、是俺的钱!”

  “是俺母亲从二伯家借来,给俺买粮的钱!!!”

  天知道这几句话,是那青年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口齿清晰的说出口的。

  刘荣却是置若罔闻,在青年、少年兄弟二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将青年散落在低的铜钱一枚枚捡起,又小心吹去钱面上沾的泥尘。

  直起腰杆,下意识将手伸向前,又好似想起什么般将手收回;

  从怀中取出一只钱袋,才将青年的铜钱,和自己的钱袋一起递上前去。

  “这……”

  看出刘荣的意思,青年只一阵茫然失神。

  分明想伸出手,从刘荣手里接回自己的钱;

  待看到刘荣的手掌中,那只盖在铜钱的精美钱袋,青年又只得强忍住伸手接过的冲动,一时间,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看出青年的纠结,刘荣再上前一步,拉过青年的手,将手里的铜钱和钱袋,一把盖到了青年手中。

  又帮青年将手攥紧,才稍有些羞愧的苦笑道:“弟弟不懂规矩,惹了祸事,做兄长的自然没有冷眼旁观,坐视弟弟走上岔路的道理。”

  “——都是做兄长的人,还请稍担待些;”

  “区区薄礼,算是做兄长的,替弟弟赔罪……”

  “即是进了长安,又是带了幼弟一同进的城,便不妨多转转。”

  “左右时辰还早……”

  算不上有多亲近,却也足够和颜悦色的善待,顿时惹得那青年受宠若惊;

  下意识要将手中钱袋伸上前,却是被刘荣那白嫩细腻的手死死摁在腹前,都用上了吃奶的劲儿,愣是没能将手移动分毫。

  茫然无措的抬起头,只见面前的贵公子又是对自己温而一笑,旋即转过身,望向石阶上——望向先前揪自己衣领,此刻却正生著闷气的另一位贵公子。

  “去,搬袋粟来。”

  隐含愠怒的一声低呵,却只换来临江王刘淤的一声冷哼,又将身子更别过去了些;

  看出气氛不对,老九刘胜当即起身,作势便要往堆有粮米的售粮棚而去,却被刘荣陡然一声厉斥所呵止。

  “劳烦临江王!”

  “替孤,搬袋粟来!”

  铿锵有力的厉斥,一时响彻整座太子宫,乃至整条蒿街上空,好似是让整个世界,都因刘荣这一呵而滞了半瞬。

  而后,便是刘荣背对著跪地叩首、大礼参拜的行人,冷颜注视著弟弟刘淤,不情不愿的从石阶上起身,颇有些‘屈辱’的走到售粮棚前;

  扛起一袋粟,一步一步走到刘荣身前,面上明明是极尽屈辱之色,却根本不敢将粮袋扔下肩。

  废了不小的力气,将那袋粟从肩上卸下,没好气的怼到青年脚边,还不忘恶狠狠瞪向那青年,咬牙切齿的丢下一句:“拿去!”

  “回去告诉你背后那人:太子宫的粟,可没那么好咽!”

  “若是吃了米粥,小心别被太子宫的粟给噎死!!!”

  对于刘淤这番‘告诫’,刘荣倒是没有再出声制止。

  只冷冷盯著刘淤,看著刘淤极其不甘的退回身后,才正过身,对那青年稍一拱手。

  到这时,先前躲在不远处的瘦弱少年,也总算是小心翼翼的走上前,藏在了青年身后——藏在了自家兄长身后,又怯生生从青年腰侧弹出个小脑袋。

  见此,刘荣也是含笑上前,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再同青年寒暄了几句。

  “瞧模样,也就是七八岁?”

  “——回、回太子殿下的话!”

  “——十、十四了……”

  “呦?”

  听青年说那瘦弱少年——说那瘦的跟鸡崽儿似的少年,居然已经是十四岁的年纪,刘荣只再一回身,朝身后石阶上坐著的刘彭祖指了指。

  “我家老七,今年也正好十四。”

  “旁边那个,老九,都还不到十三呢……”

  嘴上如是说著,刘荣的目光,便不受控制的再次落到青年腰侧,那只探出来的小脑袋上。

  ——少年十四岁,看上去却瘦弱的好似才七八岁;

  至于眼前的青年,明显是和刘荣差不多的年纪——甚至大概率要比刘荣更年长些,很可能已经及冠!

  却被刘荣的三弟,今年才十七岁不到临江王刘淤,像提溜小鸡仔似的提溜了起来……

  “家是哪儿的?”

  冷不丁又一问,青年也总算是从愣神状态中缓过神,赶忙退后一步,对著刘荣便是深深一拜。

  待刘荣伸手扶起青年,才诚惶诚恐道:“俺家住在长安东郊,广明成乡甲里。”

  “家中父母尚在,兄弟姊妹六个,俺行长,幼弟行四。”

  “底下还有两个女弟,大的九岁,小的刚四岁……”

  闻言,刘荣只不冷不热的稍一点头,再问:“近几日,乡里的粮商卖米,都是个什么价?”

  青年再一拱手:“七十钱整!”

  “这还是太子殿下,在长安卖平价粮之后,才稍微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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