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著,刘荣便也苦笑著摇了摇头,却已是以玩笑话的口吻,为自己今日带著不够齐整的仪仗出宫,对祖母窦太后做出了解释。
而窦太后的反应,也并没出乎刘荣的预料。
“太子,这是在怪我这个瞎眼老婆子,没按时给太子配齐属臣啊···”
听出祖母语调中,那扑面而来的疏离,刘荣只淡然一笑。
开口便按照早先打好的腹稿,开始了这项名为‘修复祖孙关系’的庞大工程···
“皇祖母这话,可就有些羞煞孙儿了···”
···
“太子先得诏封,后祭祖告庙,再行大典,以受百官纳拜——这是早自宗周之时,便定下来的规矩。”
“孙儿得皇祖母诏封,以为太子储君,却又暂未行大典,以受百官纳拜;”
“朝堂没给孙儿备齐仪仗,也是题中应有之理。”
“——不敢因为属臣不齐、仪仗不整,而对皇祖母怀有半点哀怨;”
“单只是得皇祖母颁诏册封,孙儿,便已经满怀感激。”
言罢,刘荣当即起身,满带著肃穆,对上首的祖母沉沉一礼。
“皇祖母以宗庙、社稷为重,此实天下之大幸!”
“孙儿,顿首顿首,谨为天下贺——谨代天下苍生黎庶,谢太后大义!”
虽没有一个字提起梁王刘武,又或是皇太弟那档子事儿,刘荣却也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
——没有继续固执于册立太弟,孙儿替天下,谢皇祖母幡然醒悟!
这并非是场面话,而是刘荣由衷而发。
但对于刘荣这由衷的感激,窦太后却似乎并不很领情。
“过去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左右皇长子已然遂愿,做了我汉家的储君太子。”
“——可怜我儿梁王,于宗庙、社稷立下赫赫武勋,却被皇帝那般不讲情面的逐出长安。”
“莫说是兄弟情谊——就连宗亲诸侯的体面,皇帝都半点没给梁王留。”
“我这个瞎了眼的老寡妇,又能说什么呢?”
“反正我汉家,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我这个瞎眼寡妇能说上话的了···”
看似是心平气和的在说,但窦太后话语中满带著的怨气,却是让刘荣面上的笑容僵了又僵。
几欲开口,都被祖母那淡漠清冷的面庞,以及那完全没有焦点的空洞眼神,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闻窦太后又是冷声问出一句:“连仪仗都凑不齐,也还是非要来我这长乐不可——太子,当是有什么要紧事?”
发出一问,不等刘荣开口,窦太后又稍发出一声轻叹,旋即自问自答道:“哦···”
“是了;”
“皇长子,做了我汉家的储君。”
“那栗姬,便要做我汉家的皇后了。”
“——不用太子专门走一趟来催。”
“废皇后的诏书,我已经给皇帝送过去了。”
“只等皇帝用印颁下,册封栗姬为皇后的诏书,便会立即送去。”
···
“事儿聊完了。”
“若无旁事,太子便回吧。”
“——虽说我汉家,并非宗周那般重视礼制,但也终归还要点脸。”
“堂堂太子储君,却连一套像样的仪仗都凑不出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凑齐仪仗前,太子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别再出宫乱逛了。”
“我也不需要太子前来,虚情假意的尽‘孝’···”
见皇祖母冷言冷语不说,还摆出这么一副慢走不送的架势,刘荣心下也是没由来的一阵窝火!
但面上,刘荣却是惨然一笑,旋即便起身,对端坐上首的祖母拱起手。
“今日前来,非但不是催促皇祖母,颁下废皇后、立新后的诏书,反而是想请求皇祖母:不要急于让椒房易主。”
“——我和母亲都认为,吴楚乱平不久,储君也才册立,我汉家骤变丛生,人心思安。”
“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有变动,以安天下人心。”
“听到儿和母亲有这个想法,并且已经说服了母后,父皇虽然嘴上没说,但也总归是有些欣慰的。”
“却不曾想皇祖母,居然对自己的长孙,厌恶到了这般不分是非黑白的地步···”
惨兮兮的道出此语,刘荣不忘冷不丁将身子别过去些,稍昂著头使劲睁大眼睛,似乎是想将眼眶中的泪水给憋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果真将泪水‘憋’回去之后,刘荣才深吸一口气,一板一眼的对祖母躬身一礼。
“孙儿不孝,不能让皇祖母感到愉悦,即便很不愿意,也只能自行退去。”
“只是希望皇祖母,可以不要因为不孝孙儿的缘故,而闷闷不乐于整日。”
“如果皇祖母可以开心些,那孙儿别说是不来长乐——就算是从此再也不踏出未央一步,又有什么关系呢?”
言罢,刘荣便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只匆忙拱手告别,便快步朝著殿外走去。
而在殿内,望著刘荣含泪而退的背影,向来工于心计的馆陶公主刘嫖,心中也难得对刘荣生出些不忍。
“母后,何必如此冷颜以待呢?”
“总归这太子,母后是不立也立了,又何必再···”
糯糯的开口,正要为刘荣说说情,却见窦太后悄然抬起手,制止了刘嫖继续往下说下去。
待刘嫖悻悻住了口,窦太后才悠悠一声长叹,只将刘嫖那只被自己捧在腿上的手,攥的更紧了些。
“阿武,我是帮不到了。”
“但就这么便宜了皇长子···”
“却也是皇帝白日做梦。”
“——连自己的母亲,都设计诓骗到了这等地步,再不拿出点什么,就想空口白话的把人哄好?”
“美的他!”
说著,窦太后又深吸一口气,总算是将涣散空洞的目光,从殿门的方向收回,大致落到身旁的女儿刘嫖身上。
“这白脸,我今日便是唱完了。”
“怎么唱红脸,可就要你自己个儿掂量著来了。”
“特意为难太子,给你一个替太子求情、从中转圜的机会——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
“他皇帝爱搭台唱戏,我母女,自也唱得···”
第150章 寡人要他死!
“还是不死心呐……”
“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想著把那位阿娇皇后,硬给我贴上来……”
“——唉~”
“母亲不曾生下过女儿,倒也算是孤之大幸?”
坐在从长乐宫返回未央宫的马车之内,回想起方才,在祖母窦太后那里遭受到的‘薄待’,刘荣根本想都不想,便为祖母这反常的举动做出了判断。
——没死心。
在刘荣以皇长子的身份得立为储,梁王刘武彻底没了获立为储君‘皇太弟’之后,窦太后仍旧没有死心。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东宫窦太后,想要用陈阿娇这个太子妃绕个小弯子,来将整个窦氏一族,捆绑上汉家下一任天子的战车。
只是三年前,先帝才刚驾崩,馆陶公主刘嫖便带著窦太后的政治任务,却在凤凰殿吃了栗姬的闭门羹;
之后的一切,如储君皇太弟之类,也基本可以理解为东宫窦太后,在发现‘太子刘荣’看似很难控制之后,所选择的替代品。
随著刘荣正式获立为储,梁王刘武替代皇长子刘荣的计划,也算是彻底宣告失败。
刘荣水到渠成的坐上了储位,窦太后便也回到了最开始,那一边拿乔著身份,一边要控制储君的倨傲姿态。
只是这一回,窦太后采取的方式……
“怎就如此相信馆陶姑母呢?”
“就算在皇祖母眼里,女儿刘嫖很值得信任,又为何这般自信的认为一个阿娇皇后,便能成为我的牛鼻环?”
想到这些,刘荣只莫名烦躁的深呼出一口浊气,只为祖母窦太后的‘坚持不懈’而感到些许不耐。
——在刘荣看来,一出失败的‘储君皇太弟’,已经足以让祖母就此收手,不要再拼著晚节不保,去呼风唤雨搞骚操作了。
但瞧这架势,分明还差得远……
“汲卿认为呢?”
自顾自思虑良久,总算是将祖母带给自己的生理性烦躁压制下去,刘荣的目光,自然便落到了身前不远处,被自己邀请进车内,同乘对坐的汲黯身上。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刘荣才总算抽出功夫,仔细观察这位在原历史在线,便曾留下过浓墨重彩之笔的名臣。
饶是对姑母刘嫖嗤之以鼻,刘荣也还是不得不承认:刘嫖的眼光相当不错。
在如今汉家,一个人能入朝为官,尤其还是在奉常做官,显然已经可以被默认为‘相貌不凡’‘仪表堂堂’之类。
汲黯作为本就留名青史的名臣,自更是个中翘楚。
——历史人物垂名青史的原因,总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但除了极个别极端按理,绝大多数历史人物——尤其是正面人物,都总有一个共同点。
帅!
而且帅的批爆!!!
这是因为在封建时代,要想成为垂名青史的名人,首先得跻身于朝堂;
而华夏上下五千年,其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间隔内,华夏政权对于官员选拔的第一项考核,都往往是仪容仪表。
这里的仪容仪表,指的当然不是后世小学生那种个人卫生、服装整洁、发型统一之类;
而是单指五官、身高,以及身材。
便说如今汉家,对于官员选拔最基本的要求,便是身高七尺(一米六一)以上,五官端正,体态自如。
在此基础上,个子越高、相貌越俊、身材越好,在官场上就越受人待见、政治前途就越广明。
就拿此刻,跪坐在刘荣对侧的汲黯来说:至少八尺(一米八四)往上的身高,足以让无数少女为之顷心的俊朗面容,以及如今汉室,最受欢迎的精壮、厚实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