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68节

  真正的关键在于:有一个几百斤重的‘生物’,在郅都这个中郎将提前带兵扫荡、清理之后,依然出现在了天子启的圣驾附近。

  正如刘荣所言:这个生物,可以是牛羊,可以是虎豹;

  可以是昨日那头野彘,也同样可以是一个直立行走,挽弓搭箭的人……

  “郅都,是朕的心腹。”

  御榻上,天子启耐人寻味的一语,让郅都颤抖的身形稍稳了片刻;

  但下一秒,郅都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好似认命般,低头缓缓闭上了双眼。

  “老七老九,是儿的手足。”

  ···

  “更儿此番,并非是全然在为弟弟做主。”

  “而是作为我汉家的太子储君,指出一个臣下的错误——而且是不可饶恕的大错。”

  “——父皇当然可以斥责儿,并将郅都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长此以往,我汉家威仪不再、《汉律》威严不存。”

  “儿臣,恐国将不国……”

  对上首御榻丢出这句话,刘荣更再度转过身,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厌恶之色,轻蔑的瞥向郅都。

  “说来郅中郎,还得感谢如今的我,已经获封为太子储君。”

  “若是没有这层‘为宗庙社稷计’的掣肘,我要向郅中郎讨得说法,可不止于这一星半点……”

  端坐于御榻之上,居高临下的看著殿内的刘荣,当著自己和公卿百官的面,如此张扬的对郅都——对比二千石级别的中郎将表明恶意,天子启终是忍无可忍。

  猛然拂袖起身,便不发一言的向后殿走去,独留殿内百官公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请太子移步后殿,以御前独奏……”

  不出意外的‘课后留校’,刘荣只淡淡点下头,向刘彭祖、刘胜两个弟弟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跟著宦者令春陀,朝著后殿的方向走去。

  却不知:在从前殿返回后殿的路上,天子启面上怒容,只一点点化作直达眼底的由衷笑意……

  “好小子……”

  “不错;”

  “当真不错……”

第148章 去哄哄我汉家的‘东帝’

  长安城,袁府。

  自晁错身死,吴楚乱平,曾经的中大夫、在吴楚乱起后,被朝堂临时任命为奉常的袁盎,便莫名淡出了朝野内外的视野。

  ——说来也是;

  过去这二十多年,袁盎这个人名的出现,往往是和晁错形影不离的。

  当然不是因为两个人关系好,而是两个人的关系,差到了能让朝野内外,都搬来瓜子板凳,坐下吃瓜的程度。

  没人知道这两个人,是因为什么事交恶、因为什么事结怨;

  人们只知道这两个人,几乎就是一块吸铁石的两面。

  ——晁错不苟言笑,不与人往来;袁盎长袖善舞,故交遍天下。

  ——晁错铁骨铮铮,极具原则性;袁盎老辣圆滑,凡事好商量。

  平日里,二人相见两厌,除了朝仪之上,凡是其中一人走进某间堂室,另一人便会立即起身离开,绝不同席而坐。

  朝中有个什么事,也都是其中一人但凡支持,另一人便必定会站出来反对。

  而且是支持者越坚定地支持,反对者便会越强烈的反对。

  《削藩策》便是如此。

  晁错一纸《削藩策》,立志要做汉家的商君,袁盎就站出来,全方位无死角的给天子启分析:诸侯藩王造反,朝堂中央是吃不消的……

  虽然说最终,晁错身著朝服而斩于长安东市,几乎完全是天子启个人的考量,但在天子启最终做出决断的过程中,袁盎也绝对没少出力。

  推波助澜或许还算不上,但耳边风,却是实实在在没少在天子启身边吹。

  晁错死了,袁盎顿感不妙——坏了!

  ——良弓藏、走狗烹!

  不等袁盎想到解局之法,天子启一纸诏书,便让袁盎顶著奉常的职务,以天子使节的身份,去睢阳城外的吴楚叛军大营,劝降吴王刘濞。

  没错;

  劝降。

  跑去吴楚叛军大营,劝降正攻城攻的起劲儿,眼看著就要攻破睢阳,并在事实上成为‘东帝’的刘濞……

  “想起那日,刘濞老贼看我的眼神,我就感觉那都是上辈子的事。”

  “能从叛军大营逃回来,也实在是祖宗庇佑……”

  站在客堂外的瓦檐下,伸出手,感受著春天的暖阳,袁盎的眉宇间,却尽为阵阵阴郁所充斥。

  而在袁盎身侧,听闻袁盎这莫名而来的一声感叹,老管家也只苦著脸低下头,又莫名其妙的唉声叹气起来。

  “自从逃出叛军大营,又得以返回长安,主君的事,似乎就再也没有一件顺遂得了……”

  老管家凄苦一语,也引得袁盎神情恍惚的点下头,又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陛下派我去劝降刘濞,当是没想过我能活著回来。”

  “之后,又是册立储君一事,让太后与陛下生了不快。”

  “——陛下,从来都不当我是自己人,而是把我当做是太后的臣子;”

  “而眼下,册立储君太弟不成,便是太后,都有些责备我没有为梁王出力,更隐隐有些疏离我了……”

  说著,袁盎便提起衣袍下摆,就地蹲下身。

  伸手捡起身前,那片才刚从屋檐上滑落,当著袁盎的面摔落在地,险些就要掉在袁盎头上的破瓦片。

  定定的看著其中一枚较大的碎片,嘴上也沉沉问道:“第几回了?”

  “——这样的事,是第几回生在府上了?”

  “我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来吧。”

  闻言,老管家面上再添一分愁苦,语调中,更是隐约带上了些许惊惧。

  “最开始,是有客人起夜,于后院失足落进了鱼池中;”

  “次日一大早,东厨才从市集上买回来的活鱼,只生个火的功夫便腐烂发臭。”

  “再到前夜,厩里的马夜半而惊、昨日清晨,钱氏所生的少君染病夭折;”

  “——昨日午后,府上的客人都惊惧而走,连主君送的盘缠都顾不上带走。”

  “最后一桩,便是这枚瓦……”

  老管家每说一句——甚至是没说一字,袁盎的眉头便皱紧些;

  待听到这最后一句,眉头更是紧紧锁起。

  捏著岁瓦片起身,又低头注视许久,袁盎终是面呈若水的抬起头。

  “备车。”

  “我要去趟长陵邑,好生算上一卦。”

  “——总觉得这几日,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而且是极其严重的事……”

  鬼神之说,后世固然没什么人相信。

  但在如今汉室,鬼神,是得到官方背书的、‘客观存在’的东西。

  甚至连后世的神棍,在这个时代都叫‘日者’;

  技术好点的日者,更是基本都聚集在奉常的太史衙门,顶著‘国有神棍’的编制。

  而这段时日,袁盎在府上的遭遇,也确实是离奇到不得不算上一卦,以寻求心理慰藉的程度了……

  “主、主君!”

  “车…车马!”

  不多时,老管家且惊且惧的折身而返,哼哼唧唧老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直到袁盎不耐烦地一摆手,示意管家将地上的碎瓦收好,自己要带上,旋即便踏出了府邸正门。

  然后,袁盎便看到自己的府邸外,已经里外围了好几圈行人,正冲着自己的马车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

  沉声一喝,却引得马车周围的仆人吓得身形一颤!

  下意识咽口唾沫,愣是头都不回,看都不看袁盎一眼,便呆愣愣的抬起手,食指指向马车下,连接两侧木轮的车辙。

  “断、断了!”

  “方才,套马的时候还好好的!”

  “原来那根老旧了,奴还特地换了根新的!”

  “新辙,好端端的新辙,车马刚在府门外停好,便咔嚓一声,断了……”

  鼓足勇气,说完这段极具诡异色彩的话,那仆人又狠狠咽了口唾沫,也总算是将目光撒向身侧,茫然朝著车马方向走去的主君袁盎。

  ——仆人已经盘算好了;

  如果袁盎坚持要出门,那自己就算是被活活打死,也绝不陪袁盎走这一遭。

  因为在这个时代,车辙断裂,几乎是和后世玉佩破碎同级别的大凶之兆!

  其寓意,等同于极其直白的告诉乘车者:莫出行!

  行必不归!

  类似某人出门前车辙断裂,这人却根本没当回事,最终果然没能平安归来的传说,在天下各地不知凡几;

  若只是道听途说,那总还能安慰自己说:许是车辙老旧了吧?

  许是口耳相传,话传偏了吧?

  又或者,就是幸存者偏差——那些平安归来的人没谁关注,只有那些断了车辙,且刚好没能平安归来的人,才被人们口口相传?

  毕竟在这个时代,出远门基本不亚于探险,指不定遇上个什么事,就是尸骨无存、了无音讯……

  但哪怕全世界都不当回事,此刻,正满带著惊恐看向车马的仆人,都绝不会有丝毫迟疑。

  ——那是杆新辙!

  ——我亲手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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