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蹲好了!”
“抱头!”
“那几个!再与左右交谈,把你舌头抽了!”
叛军大营内,已经尘埃落定!
至少有一千名发须杂白,身形孱弱的中老年‘兵卒’,被韩颓当那五百人聚集在了营内,手抱著头、人挨著人蹲在一起;
至于剩下的人,用膝盖想也能知道: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
“将、将军!”
见副将策马来到面前,韩颓当只稍一挑眉,似是对麾下骑兵来得这么快而感到诧异。
但很快,韩颓当便将这点粗枝末节抛到了脑后,片刻都不敢耽误的交代起后续。
“营内的粮草,每人带上三日的口粮,余下的尽数焚毁!”
“还有津口的浮桥、船舶,也要即刻毁去!”
“军帐内有千百死尸,都悬挂在营门外;这些活口分批放出去,让他们去给刘濞贼子送消息。”
“——一定要快!”
“做完这些,将士们最多只能修整一个时辰!”
“正午之前,一定要从淮泗撤离!”
本就因韩颓当的‘效率’而有些惊愕,又被韩颓当满是郑重的做下交代,那副将根本顾不上为夺下淮泗口而感到喜悦,赶忙领命而去。
而在副将离开之后,将最后一个俘虏绑好、踹到一旁的韩颓当,才终于直起腰身,长松了口气。
“呼~”
“淮泗即下……”
“社稷,定矣!”
第120章 愿从老将军之请!
天子启新元三年的第一场雪,是伴随著一个轰动性新闻,一同降临在梁地的。
——弓高侯韩颓当亲率轻骑三千,踏雪一击,夺取淮泗口!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正如后世无人不知: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当下也无人不知:刘濞的吴楚叛军,绝对不能失去淮泗口!
一旦淮泗口脱离吴楚叛军的掌控,那叛军就将失去整条后勤补给线,瞬间变成孤军!
哪怕拥兵数以十万计,亦再也无法从后方输送粮草,从而正式进入溃散倒计时的孤军……
“刘濞老贼,居然不知道驻重兵于淮泗口?”
“周亚夫这平叛,平的也太过轻松了吧?”
“还有那韩颓当——一介匈奴降将,居然捞到这么大便宜……”
消息传回长安,除了响彻长安城上空的欢呼声之外,高门显贵之见,自然也开始出现这样的声音。
但在关东,作为主战场的睢阳城,以及‘明修昌邑,暗度淮泗’的周亚夫所部,却并非是一片欢腾的景象。
——叛军疯了!
是的,疯了。
这个说法毫不夸张。
在淮泗口易手的消息,传回睢阳主战场的第一时间,吴楚叛军尚存的近三十万兵力,几乎是倾巢而出,猛攻睢阳!
原本只能容纳两到三万叛军的睢阳北城墙,被吴楚叛军二十多万人,塞了个满满当当,却丝毫不影响叛军将士双目猩红,不要命的冲向睢阳城。
挤不动,硬挤!
推不动,硬推!
就这么癫狂般强攻半日,在睢阳北城墙外,留下上万具尸体之后,叛军才再度回到了距离睢阳城数十里的大营。
只是无论睢阳城内的梁国守军,亦或是驻扎昌邑的周亚夫所部,心里都很清楚:叛军,并不是放弃了。
而是在本能的、癫狂式的发疯之后,稍稍冷静了下来。
接下来,已经断了粮道和退路,身陷绝境的叛军,将爆发出人类最基本的求生欲,无所不用其极的寻找突破口。
——要么继续攻打睢阳,要么,攻打昌邑的周亚夫!
唯独不存在的选项,是向东后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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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叛军为什么不先行东撤呢?”
“——太尉就算派了弓高侯奇袭淮泗口,也不可能派太多的兵马;”
“叛军只要大军折回,不就又可以重新夺回淮泗口了吗?”
睢阳城头,角楼之上。
又将一口盛满弓羽箭矢的木箱搬上城头,却发现城外的叛军已然推去,刘荣趁著歇脚的功夫,便再次和老中尉张羽交谈起来。
当张羽提出接下来,刘濞的叛军要么继续攻睢阳,要么转头去打昌邑,唯独不可能向东回撤时,刘荣便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诚然,叛军得以从楚都彭城,一路攻城略地到梁都睢阳——之所以畅通无阻,是由于兵贵神速;”
“如果东撤,那叛军想再次兵临睢阳城下,会平白多费功夫。”
“但再如何,也总好过如今这粮道断绝,军心大乱的状况?”
见张羽一副浅笑盈盈,甚至已不见多少忧虑之色的淡定神容,刘荣赶忙又是一问。
却见张羽闻言,只含笑轻叹一口气,满带著轻松——甚至隐隐带著些大仇即将得报的期待和畅快,遥望向城外远方的叛军大营。
“公子说的没错。”
“——如果可以的话,那刘濞此刻最应该做的,当然是引军东撤,重新夺回淮泗口,恢复粮道畅通,而后再行西进。”
“也确实如公子所言:回到淮泗口,再重新西进,以图兵临睢阳城下——对刘濞而言是很糟糕的结果,但总归不会比眼下更糟糕。”
“只是公子,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点。”
“甚至很可能连刘濞,先前也同样忽略掉了这一点。”
“而恰恰是这不怎么起眼的关键,却被周太尉准确捕捉到了……”
一语既出,惹得刘荣面上好奇之色更甚,张羽只含笑咧起嘴角。
“兵源。”
“吴楚叛军的兵源,绝大多数,都是临时征集,更或直接就是强令裹挟的民丁。”
“——如果此刻,刘濞麾下的叛军不是近三十万民夫,而是二十万,甚至哪怕只是十万训练有素的兵士,那刘濞尚且还有可能引军东撤,重夺淮泗口。”
“但麾下兵卒几乎全是农户民丁,便意味著刘濞麾下叛军的军心、士气,其实是非常脆弱的。”
···
“在取得胜利的时候,叛军的士气会很快高涨,尤其是接连不断的胜利,更会让叛军‘勇不可当’,看上去和久经沙场的老卒没什么两样。”
“可一旦遭遇险阻,尤其是绵延数月的阻碍,这支军队的士气,也同样会很轻易的动摇。”
“如果说先前,叛军自彭城西出,连战连捷,让叛军将士都认为‘长安朝堂不过尔尔’的话,那久攻睢阳不下,就很容易让叛军士卒心生疑虑。”
“睢阳的梁国兵尚且如此,那太尉周亚夫的关中兵呢?”
“更或是棘门军、霸上军——乃至细柳营这样的百战精锐,又会是怎样骁勇呢?”
“——只要这样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叛军的士卒们,就会很难再提起勇气。”
“而失去了勇气的吴楚叛军,与其说是‘军’,倒不如说,就是一群手持兵刃的农夫而已……”
闻言,刘荣若有所思的将目光移开,沉思良久,才缓缓点下头。
“老将军的意思是:久攻睢阳而不下,已经让叛军军心不稳,若刘濞再引兵东撤,叛军很可能就此溃散?”
却见张羽轻轻摇摇头,面上笑意却愈发直达眼底。
“如果只是溃散,那刘濞老贼,也未免太过幸运了些……”
“久攻睢阳而不下,已经让叛军将士心中,生出‘梁国兵骁勇善战’的想法,对于关中兵马,乃至棘门、霸上等常备军,更已是心生恐惧。”
“在这样的情况下,后方传回粮道被断绝的消息,很容易让叛军将士,主动将周太尉奉若神明。”
“——周太尉麾下的十万大军,是较梁国兵更悍勇的关中卒;”
“周太尉本人,更直接就是细柳营的主将……”
···
“若刘濞不迅速下达战斗指令,让麾下叛军时刻身处备战状态——时刻专注于战事而无暇他顾,一旦叛军将士闲下来,就会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所以,留给刘濞的选择,便只有拼这最后一口气:要么一鼓作气打下睢阳,得到睢阳城内的粮草;要么攻破周太尉在昌邑的大军,以击破麾下将士对周太尉的恐惧。”
“如果这两点都做不到,那刘濞与其率军回撤,还不如弃军而逃。”
“因为引军东撤,就意味著叛军将士,会从战斗状态中脱离出来,并开始思考。”
“一旦叛军将士开始思考,便很容易让某些聪明人,出现‘与其败亡,不如弃暗投明,以刘濞项上人头请功于长安’的想法……”
听到这里,刘荣才终于面带了然之色,缓缓点下头,神情也莫名放松了些。
“如此说来,刘濞的败亡,已成定局?”
闻言,老张羽即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认;
只仍带著那一抹深达眼底的笑意,负手屹立于墙头,眺望向城墙之外。
“两个月前,刘濞率大军五十万,尚且不能攻破我睢阳城。”
“如今,刘濞麾下可战之兵,至多不过三十万!”
“而我睢阳守军虽也有伤亡,却也已经经历了战场的洗礼。”
“——睢阳,刘濞是不可能攻破的了。”
“刘濞唯一的机会,便是攻破周太尉驻守的昌邑,以扭转乾坤。”
···
“但周太尉,恐怕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天。”
“所以,过去近两个月的时间,周太尉麾下的关中兵马,才会整日在昌邑挖战壕、垒土墙。”
“——早在率军从长安出发时,周太尉,恐怕就已经料到了此战的后续发展。”
“从抵达昌邑的那一天开始,周太尉,就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