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将军们,吴王刘濞则又回到了那张堪舆前,重新按照桓霸的思路,将目光从彭城一路移向洛阳。
良久,方摇头一笑。
“还是年轻啊……”
“如此浅显的道理,长安朝堂又岂会没有防备?”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当年的九江王英布,也就不会连淮河都来不及渡过,便被御驾亲征的太祖高皇帝镇压了……”
有些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怪。
没人知道日后,倘若知晓长安朝堂此时,果真没有防备桓霸提出的这条路线——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调兵驻守,刘濞会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但在刘濞决心‘以稳妥为重’,从而否决了将军桓霸的灵光乍现时,这一切的结局,似乎便已经注定。
“大王……”
正对著堪舆研究著,身后传来一身文弱的轻唤,惹得刘濞不由回过身;
待看清那文士模样的男子,只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著招呼那人坐下身。
“周丘啊~”
“怎么?”
“是有什么策略,想要献给寡人吗?”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刘濞的目光却莫名躲闪了起来,就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那文士周丘的事。
便见周丘闻言,只满是羞愧的跪倒在地,当即叩首一拜。
“臣无能,无法担任军中将、校,领兵为大王建功立业。”
“不敢奢求大王能让臣去带兵,只希望大王,能赐下一枚长安朝廷的符节。”
“只须这一枚符节,臣便必定能报答大王!”
听闻周丘此言,吴王刘濞只顿生一阵愧疚,望向周丘的目光,也莫名有些复杂了起来。
如今,吴国上下凡是个官身——甚至哪怕是个城门守卒,此刻都已经官升好几级,麾下百十军士,逢人口称‘末将’了。
而这文士周丘,已经在吴王刘濞帐下做了许多年门客,只是资质平庸,并没有提过什么有效的建议。
久而久之,刘濞便也就轻视起此人,就连这次,整个吴国范围内的鸡犬升天,都没有带上周丘这个门客。
此刻,见周丘如此卑微的请求自己,赐下一枚根本没什么实际价值的符节,刘濞愧疚之余,便也当即应了下来。
但此刻的刘濞绝对无法料想到:这一枚符节,以及面前这个一向被自己看不起的文士周丘,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惊喜……
···
——得了刘濞赐下的符节,周丘当晚便回了老家:下邳。
得知吴王刘濞已经举兵谋反,下邳已然是城门紧闭,守卒严阵以待。
周丘却是凭借那枚长安朝堂下发的符节,顺利进入了下邳,之后又召集了自己的几个伙伴,将下邳县令设计杀害!
随后,周丘召来了下邳的豪强、官吏,说:吴王的大军,马上就会抵达下邑!
不想死的就都跟著我,只要立下功劳,就可以被封为王、侯!
便这般戏剧性的掌控了下邳,周丘并没有停下脚步——一夜之间得了下邳三万兵丁,遣人禀告刘濞一声,旋即率军北上。
就这么一路打、一路恐吓、一路召降;
待一个多月之后,周丘率军抵达城阳国时,这支以一枚符节起家的偏军,竟已有了十数万兵马……
12号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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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各位
第106章 天子启的怒火
周丘是谁?
当下邳一夜陷落,县城三万男丁从贼,跟随周丘一路北上的消息传到长安,这个问题,便困扰著长安城内的每一个人。
——周丘是谁?
没听说过吴王帐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几日的功夫,坊间的小说家们,便已经为周丘杜撰出了一整套家世背景。
什么师从留侯张良啊~
什么得了鬼谷子秘传啊~
又或是在吴地,捡到了范蠡留下的兵书之类——各种说法都有,还一个比一个离谱。
但对于周丘这个意外,长安朝堂却并没有太过关注。
不是周丘的‘壮举’不值得关注,而是相较于周丘,长安朝堂的注意力,更多还是集中在了吴王刘濞麾下的吴楚联军主力上。
天子启新元二年,秋八月十六,吴楚联军近四十万兵马,自楚都彭城开拔!
沿途逢城必攻、攻城必下,凡城中男丁,皆或编入叛军为卒、或被用作运粮民夫。
短短十五日,楚都彭城到梁都睢阳的路上,吴王刘濞麾下的叛军主力,已是连下数十城!
这半日一城,甚至是一日三五城的攻略速度,无疑是让长安坊间大跌眼镜之余,也让长安朝堂,著实丢人丢大发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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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殿。
朝中百官贵戚皆在,此刻却无不羞愤的低著头,人均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时隔近一年多,再次出现在朝仪之上的丞相申屠嘉,更是默然取下头顶上的冠帽,双手捧著,就势朝著上首御榻叩下首。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阴郁的面容之上,更隐藏著无尽的怒火……
“谁人能告诉朕:这周丘,究竟是谁?”
“唵?”
“一个不受重用的门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单凭一枚符节,便诈开了下邳城门不说,还那般轻而易举的设计杀死了下邳令!”
“我汉家的郡县主官,都是如此容易哄骗的酒囊饭袋吗!!!”
···
“进了下邳,杀了下邳令,倒也就罢了。”
“——这周丘何德何能,能在下邳一县之地,便拉起三万兵马?”
“下邳如此,其他的地方呢?”
“周丘一介文士,单枪匹马,便自下邳得了足足三万兵马;”
“再带著这三万兵马继续北上,又是否能从其他的地方,再得到源源不断的兵马???”
啪!
“我汉家的关东,何时烂到了如此地步!!!”
气急之下,天子启手中竹简也应身飞出,不偏不倚落在了朝班首位,正跪地俯首,脱帽谢罪的丞相申屠嘉身前。
“下邳三万,良成三万,司吾三万,武原三万;”
“待引军北上至城阳国,他周丘,难道便能有十数万兵马了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刘濞老贼的帐下,是否还有张丘、李丘之流,也都能在我汉家的关东,随意拉起好几路十数万人的兵马?”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已经是压了下去。
但此刻聚集在宣室殿内的人,没有谁不清楚:相较于歇斯底里的咆哮,恰恰是这般沉下去的语调,才更能说明天子启的怒火,愈发临近彻底迸发的边缘。
天子启,显然是在等丞相申屠嘉,就‘关东地方糜烂’一事给出交代。
而对此,老丞相申屠嘉,却是有苦难言……
“臣,执宰汉祚,佐陛下以治天下,竟使关东地方郡县糜烂至斯……”
“臣,死罪……”
先摆正态度,将黑锅背起来——反正申屠嘉也习惯了。
待天子启又一阵吹胡子瞪眼,再接连发出几声冷哼,好不容易将怒火平息下去些,申屠嘉才缓缓直起身,仍旧双手捧著冠帽。
嘴上却说道:“下邳,是隶属于楚国的县。”
“在楚王刘戊举兵谋反时,下邳能紧闭城门,不与从贼,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忠臣了。”
“至于那周丘,之所以能诈开下邳的城门、能设计杀死下邳令,却并非是周丘多么有智谋,又或是下邳令多么愚蠢。”
“——周丘进入下邳、召见下邳令,都是靠著一枚吴王刘濞赐下的、出自长安朝堂的符节。”
“以‘长安使者’的身份诈开下邳,召见、杀死下邳令,纵是那下邳令太过于不小心,也实属情有可原……”
语气夹杂著羞愧的一番辩解,却引得天子启眉角又是一挑。
“怎么?”
“此事难不成,还能怪到朕的头上?”
“是朕不该给他刘濞老贼——给前往吴地送诏书的使者,赐下天子的符、节?”
见天子启才刚压下去的脾气又‘腾’的一下被点燃,申屠嘉只赶忙继续往下说道:“请陛下,稍息雷霆之怒。”
“且容臣慢慢道来……”
几句话的功夫,老丞相便已经有些喘不过来气,也不知是身体原因,还是被殿内这沉闷的风压,压的都喘不过来气了。
颇有些凄然的请求,终得到天子启一个冷哼作为回复,申屠嘉又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将鼻息捋顺。
深吸一口气,方再度直起上半身,语调低沉道:“下邳被周丘侥幸得手,剩下的几个县,必定会有所防备。”
“就算最终仍旧不敌周丘,以致兵败、城破,当也不会再发生某个无名之辈单枪匹马,便可得一县数万兵丁的事。”
“——甚至再退一步:哪怕周丘果真一路坦途,尽得下邳周遭数县之兵,其兵峰所指,也终归是已经乱作一团的齐地。”
“我长安朝堂眼下,恐怕还是应当把注意力,放在刘濞、刘戊的吴楚叛军主力之上……”
说到最后,申屠嘉才终于是如释重负般长呼出一口气,似是光说出这番话,便冒了天大的风险似的。
其实按道理来讲,周丘在下邳的所作所为,只能证明楚地烂了,又或是关东诸侯藩王下辖的郡县地方烂了。
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和申屠嘉这个名义上治理著天下,实际上却只管著关中,以及巴蜀、汉中,还有北地、陇右等郡的丞相,压根儿就八竿子打不著关系。
——就算申屠嘉想管,也管不到人家宗亲藩王的封土上去吧?
但有事没事喷丞相,却也是汉家由来已久的惯例。
而且这件事,申屠嘉这个丞相,还真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