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春秋不当王 第83节

  “此次疠疾,形势严峻,若非祭氏一族鼎力相助,我郑邑又岂能是安稳如斯?”

  “那也不行!”

  “商人自有商人的盘算,可官府终究是要讲法度的,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说哪个国家依靠商人能够成事的,此举万不可开先例,以免给后世儿孙留下恶习!”

  “再者,此次疠疾,我官府严控救治百姓本就已经十分困难,倘若徒增虚损,国库空虚,万一再出个什么意外,谁人又可以担责?难道执政卿大人便能担当得起嘛?!”

  说着说着,驷黑反对的态度不由得是愈发的激烈了起来。

  而殿内的卿大夫们闻得驷黑如此说,也大多是点头称是。

  在他们的眼中,商人逐利,本性即“诈”。

  因此,无论他们有没有能力为官府做事,官府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

  而李然所提出的意见中,不但要他们祭氏一族,而且是作为商人的代表,发动号召其他商贾的力量一起积极参与进来。

  甚至还要让官府拨付给商人钱财,好让商人代购药材。

  这岂不是等同于给足了他们机会,好让这帮商人从中贪财牟利?

  官府的钱币说到底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更不是地里种来的。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民脂民膏。

  公室日常用度都尚需三思而行,因此,官府又岂能让这帮商人把这些得来不易的赋税给通通霍霍掉?

  “子皙大夫此言差矣。”

  李然看着略显滑稽的驷黑,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哦?是嘛?那你又有何高见?”

  驷黑自然也完全没把这无有身份的李然是放在眼里,直接用鼻孔朝他看去。

  这也难怪,驷黑此人素来就是这样的秉性。

  “想当初赈济卫国之事,朝廷不也是用的祭氏的粮车将粮食运到了卫国?此事不过就刚过了月余,难道子皙大夫就这么快给忘了?”

  你说朝廷不能依靠商人成事,可朝廷刚刚就这么干过,你这不是啪啪在打自己的脸?

  又想捞好处,又不想付出,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尽了?

  “郑邑素来就是以事商而荣的之中,而今面对如此局面,郑邑内外皆是一片茫然不知所措,此时更应是群策群力之际。郑邑若不寄希望于如我祭氏一般的商贾之流,又还能寄希望于谁?诸位大夫,可有谁人愿意组织家丁出城,为城中百姓补给物资?可有谁人愿意遣人去往别的城邑采买药材?”

  李然一边说着,一边是以极为犀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一众卿大夫,而这一举动,又可谓是相当无礼。

  然而,在场众人听完这番论后,却是谁都不敢往下搭话,一时间竟皆是陷入了沉默当中。

第一百零八章 舌战公孙黑

  前几日,坚持封禁乃是上大夫驷黑当众提出来的,这一提议很快便为众卿大夫所接受。

  而当时罕虎碍于朝堂之上一片倒的态势,无奈也只能答应。

  所以当李然提出用以缓冲过渡的三策时,驷黑当即就跳了出来反驳。

  可惜他反驳的理由实在是站不住脚,以至于让李然轻轻松松就给驳了回去。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一众卿大夫,以一种听上去略显卑微,但实际上却带着一丝戏虐的口吻反问。

  不让我们祭氏的商人帮忙,难道你们有人能帮得上什么忙?

  你们这群平日里尸位素餐之人,敢在这时候到处乱跑?若真如此,我李然倒第一个敬你是条汉子。

  很显然,这些个卿大夫,有一个算一个,要有多惜命,就有多惜命。谅他们也绝对不会在这时候拿自己的性命来跟李然硬怼。

  郑邑城中已经死了多少人他们自己也是心知肚明,都只当这就是一个不治之症,一旦中了招,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可真就是个未知数。

  所以借商人之手运作郑邑,而朝野上下也能免于牺牲,这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吗?

  驷黑看着满堂寂静,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怒火,他堂堂“公孙”一辈的上大夫。即便是自家驷氏的宗主见了他,也要尊称他一声叔,今日居然被一无身无份的后生给驳倒了。

  这能忍?!

  “哼!荒谬绝伦!”

  “城中疠疾仍在肆虐,此时与外界联系,一旦疠疾外传出去,那便是天大的灾祸。这个责任,莫说你小小草民担当不起,便是你们祭氏一族,恐怕也是兜不住的!”

  既然在商贾这方面他驳不倒李然,那就换个思路,从大局出发。

  可谁知李然闻声只是一笑,甚至连反驳他的兴趣都没有了。

  一旁的子产瞧得清楚,见得李然漫不经心,不以为然的神色,当即上前一步。

  “子皙啊,刚才子明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是让那些已经染过病,且已被治愈的民众前去城内外驻扎。”

  “众所周知,疠疾之为病,一旦治愈便不会再度染上,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将疠疾外传出去,此计划可谓是万无一失。”

  李然之所以不想反驳他,正是因为这个老家伙似乎连自己的建议都未曾听清楚,一顿气急败坏便张口就来,为了阻止而阻止,为了反驳而反驳。这哪里是从大局出发的?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私心。

  面对这样倚老卖老,且无自知之明之人,李然一时也实在搞不明白,罕虎身为当国,为何还要将这种人给留在朝堂之上。而且,还要给他留了个上大夫的名分。

  当然,这个问题他不明白情有可原,毕竟驷黑的上位,主要是得益于他在“伯有之乱”时,是立了些功劳的。只不过他的这些个功劳,说穿了,也是他稀里糊涂得来的。

  子产的话音落下,朝堂之上又是一片沉默。

  而罕虎则是微微点头,面露思索之色,看上去对子产所言还是比较赞同的。

  片刻后,驷黑又是冷笑一声,看向子产道:

  “疠疾大兴之初,封禁之策乃是由子产你亲自定下,而今城内疠疾未绝,便要对外勾联,子产大夫此举难道不也是出尔反尔吗?”

  “便是让那些被治愈的百姓前去驻扎城外,恐怕也未必能够做到万无一失吧?此刻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正想着如何偷偷摸摸的溜出城去,这其中也不乏那些染病之人。那一旦让他们出了城,届时疠疾传至四邻,这个责任,你子产只怕也是担待不起的吧?”

  驷黑这话里话外,没一句不是怼着子产来的。左一句“你担待不起”,右一句“你兜不住”。谁都能听得出来,这话就好像他对子产和李然是有多大仇似的。

  “呵呵呵,子皙大夫何以对我郑国是如此没有信心?”

  就在子产准备回答他这个问题是,李然却是先一步,如此嗤笑反问道。

  这一问,朝堂之上的卿大夫都是一怔。

  这跟对朝廷有没有信心有什么关系?

  现在城内想要逃出城去的人并不在少数,官府又有多少双眼睛能够盯住他们?

  万一他们当真丧心病狂的想要逃,难不成朝廷还能十二个时辰都派人盯着?

  “你这是何意?”

  驷黑也是感到莫名,拿捏不住李然这话的意思。

  “选用被治愈者驻扎于城外,负责城内的一应补给,此事本就应该由官府派人前去把控,只要在场的诸位大夫能够恪尽职守,尽心用力,又岂能让染病未愈之人混入其中?”

  “子皙大夫身在庙堂只怕也应该有不少年头了吧?这朝中大小官吏的办事能力,子皙大夫难道是真的一点都没数的吗?……?”

  “如今百姓之安危生死,全系于众卿大夫之身。是他们用粮食来侍奉诸位的,难道诸位就不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吗?古之贤大夫季梁有云:夫民,神之主也。若是此时诸位皆不能出力保境安民,那便等同于是自弃于神明!那往后,又有何面目再立于宗庙之前面对先祖,又有何面目再祭祀天地?”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能够参与祭祀神明与先祖,这是他们作为贵胄身份的象征。

  很显然,李然这一番话说出,直接便是站住了道德制高点上。而且还给在场的众人是抛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来。

  是的,若官府自己办事都不能令自己放心满意,那试问这郑邑上下的百姓还能仰仗谁呢?

  “放肆!”

  “在场诸位可皆是我郑国的上大夫,何时能轮到你这小人在此品头论足!”

  驷黑一下子便恼羞成怒了。

  因为,纵是他再愚笨,也能听得出这李然话里话外,满满的讽刺挖苦之意。

  一个上位之人,居然被一个既年轻,又没任何官职,甚至是没任何地位的人给狠狠的嘲讽了一顿。

  一向自以为是的驷黑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即趁机转移了话题。

  “诶,子皙大夫,此言不妥。”

  “子明所谏也是为我郑邑上下千万子民着想,虽言词锋利了些,却也不无道理。”

  “倘若我郑国的官员连筛选几个人这种小事都办不好,也确是显得我郑国朝野上下太过无能了。”

  终于,罕虎就此事第一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相当态度极为明确,鼎力支持李然。

  这一下,饶是驷黑也不由无话可说了,只能气鼓鼓的看着,眼珠子瞪得跟个铜铃也似,脸色一阵情一阵白,相当精彩。

  一旁的子产见状,意识到气氛已经烘托得不错了,当即看着众卿问道:

  “诸位以为,此事可行否?”

  这些随风倒的卿大夫哪里不知李然的一番话有根有据,毫无破绽可言,再看到驷黑那一脸的恼怒模样,当即心里都是打了个闷雷。

  众卿大夫又面面相觑了好一阵,知道如今此事已得了当国与执政卿的首肯,自然是无人肯再站出来与李然一搏。

  “既如此,那此事便如此定了。”

  “本卿可丑话说在前头,此三事,关乎我郑邑上下之安危,还请诸位切莫儿戏,一切还需以大局为重!”

  “倘若谁人出了差错,本卿定不饶恕!”

第一百零九章 出仕

  经过一番舌战,最终以李然大获全胜而告终。而李然所提出的三点建议也立刻得以实施。

  郑邑内的民众在获知此消息后,也皆是大喜过望。一时间,可谓是上下齐心。因此,推行起来也自然是十分的顺遂。

  至于那些个积蓄已久的怨气,也随着事态的逐步好转而渐渐是得以缓解。

  如此又过得数日,现郑邑城中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平和,而这一场所谓的“疠疾”也就此算是彻底得以控制下来。

  一日,待子产是难得上街走出府门。一众街坊无不是围街驻足观赞。而子产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由是喜不自胜。

  不过,子产心里自然是最清楚的,此次疠疾来势汹汹,城中流言攒动,若非他是得了李然此次出手相助,他又如何能够如此快的将此事端给平息下去?

  无论是他救治病人,还是调查幕后黑手,亦或者是建言与最后的舌辩,李然每次行事都可谓章法紧密,坐怀不乱。

  饶是子产也不得不感叹李然的才能。

  于是,今日入朝之后,他当即向罕虎是举荐了李然。

  罕虎自然也知道李然的能耐,于是,最终在罕虎的授意下,李然是被授予“行人”一职。

  所谓“行人”者,乃掌宾客之官。大致就是一名专门接待各国诸侯,以及上卿的礼官。有些类似于后世所谓“外交秘书”。

  说起来,这个官职虽然不大,且并无实权。但这个行人之职却是当时最靠近中枢的职位,能够时常在各国权卿甚至是国君的眼前转悠,所以,其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

  而从罕虎赐给李然这个官职便也可以看得出他对于李然已是十分的信任。

  毕竟,若非是绝对信得过之人,这种时常要随侍左右的位置,又岂能轻授予他人?

  子产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然,而李然原本并没打算在郑国为官,毕竟,他曾经也是答应过鲁侯的。

  可现下罕虎的命令都已经下来了,他这就是不上也得上了,避也避不掉,当即也只能是叩首下拜,应承了下来。

  “子明啊,侨素知你仁义,做人做事不求为己。”

  “然而,有些事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去做,终究是多有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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