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待他再次见到叔孙婼时,便是一改前态,竟是公然打起了哈哈,不准备迎鲁侯回国了。
叔孙婼也知道他此刻已无力回天,更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为了季氏下一个要清理的对象。
为避免叔孙一族遭到清算,为给叔孙家留下最后的希望,更为了明自己之志,叔孙婼最终将自己关进了宗祠之内,斋于寝,使祝祈死。一连绝食祈祷了七天后,最终身死就义。
鲁侯稠得知这个消息,椎心泣血,痛苦不已。可以说,他于国内最后可以依靠之人也就这么没了。
而至此,自季友、庆父、叔牙时代开始,到如今延续了一百五十多年的三桓内斗,就此算是彻底拉下了帷幕。
……
与此同时,另一边,为孔子所说动,准备前往晋国替鲁侯稠充当说客的宋公佐,这时竟也离奇的薨逝在了半途。
这些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所以,暗藏于齐侯身边的那名暗行众,则是不失时机的佞言道:
“宋公为了鲁侯亲往晋国游说,岂料竟是半途薨逝。鲁国国内的叔孙婼,也是在为鲁侯归国一事奔波,竟暴毙于自家宗庙之内。难不成,这是上天要绝鲁侯的归国之路?该不会是这个鲁侯当真是有愧于鬼神,才遭此横祸的吧?”
“君上真准备亲自送鲁侯回国吗?这件事不如暂且放下,就让公子锄前往驻军协助鲁侯便好,鲁侯若是一切顺利,自是再好不过。鲁侯日后一样也会承齐国的情,但如果失败了,君上也可免得自取其辱啊!”
“更何况,君上将其安置在郓邑,也算得已是仁至义尽了吧!”
齐国为鲁侯归国一事,一开始是特别的上心。毕竟,干涉别国内政的事情,只有自诩为“天下霸主”的方伯之邦才有可能。
能够干涉鲁国内政,这可以极大的满足齐侯杵臼的虚荣心。
然而,齐侯杵臼因为宋元公(宋公佐)和叔孙昭子(叔孙婼)的离奇死亡,心中也不免是犯起了嘀咕。
两相权衡后,也只得是暂且放弃了既定想法,先派公子锄率师跟从鲁侯稠。
公子锄领命出发,起先也是言之凿凿,说必要将鲁侯送回国。
但是,“炊鼻之战”,堂堂齐师竟最终“不敌”于鲁国疲师。这一场莫名的失败,更是让齐侯最终坚定了放弃奉鲁侯回国的想法。
孔子见自己在齐国也不能再有所作为,便是离开了齐国。
郓城这边,由于一开始齐侯还是兴致极高的,所以防护还算作得完备。
但时间一久,齐侯见此事对齐国也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送鲁侯回国的舆论呼声也越来越低,于是对鲁侯稠的保护也是愈发的疏漏起来。
而季孙意如自鲁侯稠出奔之后,就这样四平八稳的代摄君事,暗地里还不断的派刺客到郓邑进行暗杀。
鲁侯稠为了保命,最后不得已,竟只能是东躲西藏。
而这也就是李然此前为什么派鸮翼前往探寻郓邑,却始终无果的原因。
第四百九十四章 觐见天子
鲁侯稠返国大计,因为暗行众的各方堵截以及各方的自我考虑,最终就此搁浅。
而鲁侯稠只得在郓邑附近东躲西藏。
而随后的黄父之会,宋国大夫乐祁犂和卫国大夫北宫喜也再次提及此事,谁知却是被季孙意如与范鞅沆瀣一气,百般包庇,让众人皆不敢再提。
鲁侯稠眼看归鲁无望,甚至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四处匿影藏形,困顿窘迫,一度是心灰意冷。
孔丘为此事虽也算得费尽心力,却最终也是无疾而终。他只得是先回了郓邑复命。
孔丘回到郓邑,通过自己的弟子,终于是寻见了四处躲藏的鲁侯稠。
此时的鲁侯稠,可谓是穷困至极,竟然是只能躲在一处废弃不用的官驿内暂时苟且偷安。
二人当即言及归鲁之事,却都是束手无策。
而孔丘奔走各处,此时亦听说起了周室近期所发生的事情:许久未曾露面的李子明,竟是辅佐起了王子朝,却最终反被听信佞言的王子朝给囚禁了起来;而晋国也再度出兵,王子朝最终不敌而奔楚。
鲁侯稠听闻“李子明”的名字,心中不由一动。
“丘,你可认得李子明?”
由于孔丘那时候并不知当年指点他的人正是李然,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臣不知,但其名却是早有耳闻,此人贤名广布,据说‘得之可兴一邦,失之则丧一国’。但也不知为何……此人却似乎……”
“寡人和子明其实是老相识了,他弘毅宽厚,爱憎分明,克己复礼。他此前相助子产,郑国由是中兴,而如今辅佐王子朝,也必是因其一心匡扶周室。然而,王子朝虽是给了他希望,却很显然此人并非善主。哎……但想来寡人……又何尝不是?当初若不是寡人对叔孙婼起了疑心,寡人今日又何至于此?!”
“遥想当年,寡人若非是他,可能也不会登上这国君之位,抑或是早就为季氏所害了……丘,你这就去洛邑一趟,务必请来子明,来助寡人!”
孔丘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不过既是君上有命,他自当遵从。
要说当年,鲁侯稠其实还真是没有对君位有任何的想法。他甚至可以说,就是被李然强推上去的,鲁侯稠想起过往,也是不由一阵苦笑。
……
而后,孔丘便是赶到了洛邑,问明了李然的住处。
也刚巧李然刚一出门,便一下子是认了自己的恩公来,再询问了路人,得知原来自己的恩公正是李然!
于是,他便急忙是冲出来跪倒在地。
李然听完了孔丘的叙述,亦是久久不能释怀,当年的那个装傻充楞的公子稠,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褚荡这时没有听到车内有人说话,于是开口道:
“主公,已到庄宫殿门之外了!”
李然这才回过神来:
“知道了。仲尼,你便随我一起去朝觐天子吧!”
孔丘闻言,不由一愣。
“这……恐怕不合适吧?”
“无妨,我正好缺一随从,褚荡他性子太粗,入不得大雅之堂。既如此,你跟着一起便是。另外,除了朝觐天子外,另有一人,仲尼倒也能见一下!”
孔丘稍一犹豫,便道:
“先生既有意让丘见,丘又岂敢推辞?先生之恩,丘没齿难忘!”
李然和孔丘一道下车,守卫却是立刻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李然对褚荡说道:
“褚荡,你就在外等候便是!不得莽撞!”
“诺!褚荡就在这杵着,先生出来必不会见不到褚荡!”
褚荡大大咧咧的如是说道。
守卫本来也不想让孔丘入宫,但是在李然执意坚持之下,守卫也不得已只得放行。
于是,李然和孔丘在一个宫正的指引下,绕过一面面高墙,最后来到一处小厅内候着,宫正则是前去禀报,不多时便又有人带他们前去大殿。
让李然没有想到的是,此番迎接他们的,居然是以“九宾之礼”迎接。
由九位礼官带着下属,由殿内到殿外依次排开。
“宣李然觐见……”
礼仪官员高声呼唤,上下相传,声势威严。
进入大殿,只见周王匄高高在上面朝南方坐着,单旗则面对着天子而立,苌弘巩简等人则是面朝东面。
李然和孔丘上前,行叩首之礼。
“罪臣李然,拜见天子!”
“起身!”
周王匄才十几岁,声音还带着稚嫩。
李然和孔丘谢恩站起,面朝西低首。
单旗朝周王匄使了个眼色,周王匄开口道:
“李卿,关于你此前种种,此前诏书上已是说得分明,以后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及!希望卿以后能够好生辅佐孤,尽忠职守!”
“谢天子不责之恩,臣实惶恐!以后臣定然责先利后、分劳赴功!”
“李大人,典藏室几近搬空,还望大人日后要努力补漏!现在的典藏室,可‘穷’的很呐!”
单旗不无调侃的如是说道。
“呵呵,请大夫放心,臣既受得此命,便绝不负天子所托!”
而周王匄这时,却又打了好大一个呵欠,百无聊赖,似有困意。
单旗见状,当即说道:
“天子既困了,今日便说到这里,诸位大人就此退去吧!”
李然和孔丘当即再拜,等到周王匄离开之后,这才站起身来,在场的人这才放松下来,不过还是没有说话,一直等到出了大殿,这才互相作揖行礼。
李然先是朝苌弘行礼,随后才对单旗表达了一番谢意。
“单大夫雅量,待然如此不计前嫌,然在此谢过!”
毕竟,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表现出来的。
而单旗倒也是客气,只笑着说道:
“呵呵,子明不必多礼了!你我如此客气,反倒显得……有些‘生分’了。”
“只不过,今日单大人安排的这九宾之礼……未免委实是有些过了吧?李某本一戴罪之人,哪里受得起啊?”
面对李然的疑惑,单旗却依旧是面色如常:
“呵呵,子明虽不为公卿,但旗以为,如此迎接子明,倒并无不妥!子明如今名满天下,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因天子惜才,才会如此安排!另外……本卿也委实是想不到,令尊大人竟会是……”
李然闻言,对此却也唯有一笑置之,他自是不便再对此发表其他的说辞。
他知道,单旗所说的便是他的父亲李耳。
李耳既为道纪之首,在周室就不可能没有党羽徒众。
而正所谓投鼠忌器,就算是单旗,也不得不对其有所忌惮。
所以,李然今日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的化险为夷,并还得了此等的礼遇,或许也是和自己的父亲有着莫大的关系。
单旗显然知道李耳现在还要见李然,于是又只客套了几句之后,便是带着刘狄离开了。
随后,李然又向一旁的巩简躬身一礼,以示感谢。
而巩简却只摆手道:
“先生不必如此,简这条性命就是先生所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简也做不得更多,也实是惭愧!”
“巩大人实是客气了……”
而其他大夫们此时也纷纷是过来和李然打招呼,李然作为一个被赦免的“罪臣”,竟然受得如此礼遇,很显然,这一切都可能就是因为其父亲的缘故。
真可谓老子的老子是老子!
李耳固然非高爵大官,但其影响力之大,可谓极致。
以至于周室的一众达官显贵们,无一人能够轻慢忽视了他。
待到众人都渐渐退去,苌弘这才是说道:
“然儿,我们便一起去典藏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