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灵帝的话,刘辩只好尬笑两声。
另一边,曹嵩在当上太子率更令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刘辩表达了携子曹操一同拜见的请求。
曹嵩的政治立场其实是有几分复杂的,他是宦官之后不假,仕途之路也近乎全仰仗养父。但在他心中,他的父亲曹腾那可是贤宦,远非十常侍之流能比的。
尤其是在士人间的舆论越发向诛灭宦官的方向发展时,曹嵩便愈发担心会受到牵连。
只是曹嵩的个性不如曹操强硬,也明白他身上宦官之后的名头怎么都拿不掉了。
不过对于曹操过去种种强调士人身份的举动,曹嵩都毫无保留地予以支持。
刘辩没有选择在玉堂殿宣召,而是把地点定在了东宫。
这一次小万年没有跟随。
出了南宫东门,顺着南宫和三公府中间的大道,一路向北,就是永安宫了。
路上,他掀开东侧的车帘,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太子庶子赵云。
目光越过赵云,待走过三公府的区域,便是雒阳城中的里坊,此处非达官显贵是没资格住的,院墙还是屋檐无不是在彰显的这座城市的厚重与繁华。
刘辩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儿:“我记得子龙早前在冀州曾与曹孟德共事,可愿与我说说你是如何看待他的?”
赵云正要回答,却听太子遣身边宦官叫停车驾,又对他说道:“来,到我车上说。”
他心头一暖,仍推辞道:“云甲胄在身,天气炎热,常有汗渍,恐……”
“无妨!”
车驾已经停下,赵云心一横,也就不再推辞。
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他解下身上的剑戟交予身旁交好的同僚保管,空手登车驾。
上车之后,赵云先是拜见,后又坐在了车厢内距离刘辩的最远处,尽量不让身上的汗味传过去。
刘辩看着,觉得赵云果然细心。
待赵云坐定后,遂又将问题重提。
赵云稳定了一下心神,道:“曹…校尉治军严格,每有违背军法者,必定严格以军法行事,昔日公孙太守军中有曲军候劫掠治下归义胡,乃以命抵罪……”
“曹校尉有谋略,深谙用兵之道,正奇结合,以奇辅正……”说着说着,赵云也算放松下来。
又谈及曹操的性格,为人豪爽,不拘小节。
总体而言,赵云对曹操的评价非常正面。
说来也是,以曹操目前的履历,谁见了不得夸一句国之干城。
这边正说着话呢,车驾停了下来,陪同刘辩的郭胜告诉说已经到了。
赵云马上起身告退。
曹嵩和曹操已经先一步抵达等候了。
刘辩见过曹嵩很多次了,但见曹操还是首次。
曹操相貌平平。
是真的相貌平平那种。
大约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刘辩确实从曹操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不同的气质。
这让曹操显得有些不平凡。
互相见礼之后,曹嵩便先热情地介绍起了曹操。
说完,刘辩对曹嵩道:“这还多亏了当初卿内举不避亲,否则,幽州二张之乱还不知何时能平定呢?”
曹操倒比刘辩想的要谦逊,推辞道:“殿下谬赞,有幽州刺史刘公,操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敢贪功。”
“孟德不必过谦,”刘辩又对着曹嵩说,“昔日,卿为国纾难,父皇与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卿。卿应也知晓,郑师虽为太子少傅却不管宫中事务,卿为率更令,以后,这永安宫便托付给卿了。”
曹嵩听罢,连忙道:“臣必定不负陛下和殿下的重托!”
第85章 问答
有曹嵩在一旁帮腔,场面一直没冷下来,只是聊着聊着曹嵩忽觉得问题的走向逐渐不可控了。
譬如在聊到如太学生这样的在京士人时,曹操直接锐评道:“现在外面的人都担心殿下被宦官蒙骗。”
曹嵩很想揪着曹操的耳朵问一问,这是你该说的话吗?看不到旁边的郭胜正在咬牙切齿吗?
刘辩则反问道:“若我将身边之人换成太学生,就一定不会被蒙骗吗?”
又论起地方不法横行。
刘辩问道:“孟德历任地方,见是宦官子弟为祸更甚,还是豪强恶吏为祸更广?”
曹操并不正面回答,只说:“臣见权贵子弟仰仗权势,恃强凌弱,凡有地方长吏不能制者,民皆苦之。”
稍后又谈及一些问题,不过这些问题也都是表象,没有触及最根本的土地问题,刘辩决定再说上一句。
“我见往年上计簿,自中平初年因黄巾贼而大减以来,近些年人口、田亩亦年年减少。国家租税也因此减半,此事率更令应最清楚不过了。我亦时常忧虑。”刘辩虽年纪不大,可说起此话,在场之人竟都不觉得有异。
曹操冷静地回答道:“殿下,臣以为应当整顿吏治。”
汗流浃背的曹嵩,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但他却没发现曹操比他轻松多了,显然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曹操自己是心里有数的。
曹嵩没那么不学无术,他很清楚地方上的猫腻,隐瞒人口、田亩,将豪族的田租转移到黔首的身上,诸如此类。
如果想要直接解决这些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重新度田。
但他很清楚重新度田会造成什么后果,上一次因为国家对上计的结果产生怀疑而重新度田还是光武帝。
那一次,共杀了十多个刺史、郡守,全国多地不约而同地爆发了大规模叛乱,甚至包含了光武帝起家之地幽州。
在这个话题之后,谈论的内容再度平和起来,诸如沛国饮食与雒阳的区别?那里的人爱吃粟米还是稻米?
……
等到曹嵩携曹操告辞离开,刘辩也准备回宫去了。
他原本就没想过曹操一见面就对他掏心掏肺,倒也称不上失望。
曹操话语中有所保留之处并不少,可刘辩自己也没做到坦诚相待。
至于刘辩最后所提出的上计,指的是每年年末前,各郡国需要将治下的户口、人口、田亩、钱谷等数据由专门的上计吏送达中央的固有制度。
度田则是上计之前的工作,各县每年都要调查治下的田亩、人口数据,然后汇总到各郡国。
当数据汇聚到中央之后,这些数据会和往年的数据进行比较,如果有对不上号的地方,轻则问责上计吏,重则后面的国相或太守、刺史等都跑不掉。
而就目前刘辩能看到的上计数据来看,自光武时的那次因度田而产生的大规模叛乱被平息以来,最关键的田亩和人口数据变化基本上还算是合理。
奈何到中平元年,这些数据有了一次巨大的断层,并且随着之后各地的此起彼伏的叛乱继续下降。
叛乱,尤其是大规模叛乱,是最好的失去人口、田亩的理由。
失去很简单,可要想把账面上失去的人口、田亩找回来,可不容易。
刘辩想着,曹操所说的整顿吏治,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
回去的路上,曹嵩问道:“我儿如今心事可还算解了?”
曹操点头,道:“怪不得蔡公话语间这般推崇太子。”
待回到家后,刚进家门,曹操忽然感慨:“阿父,听说太子长于民间,被一个姓史的道人养大?”
曹嵩一愣,疑惑道:“你是想?”
曹操又道:“子脩年纪大了些,可丕儿才一岁……”
但曹嵩马上给曹操浇了盆冷水:“陛下当初想要赏赐史道人都寻不到人,你就别做妄想了。”
曹操遂罢此念。
而另一边,同在回去的路上,刘辩便想着,似乎自从西园八校尉建立之后的这几个月,各地便没再有叛乱上报了。
哪怕是鲜卑人都好像老实了不少。
这让他都稍微有些不习惯了。
于是刘辩琢磨着,这八校尉建都建了,总不能白建吧。
总要给八校尉部找点事情做,一天天花的可都是实打实的钱啊!
然后,非常凑巧的,灵帝也是这么想的。
他又重新提起了出巡计划。
好在这次出巡也不会立刻出发,而是要等到暑气过去。
……
在之后的时间里,刘辩接连看到了两份奏书,分别来自袁绍和马日磾。
汝南黄巾贼终于向袁绍投降了,接下来等到袁绍安置好投降之人后,有何进在,其必然还要回京,另择其他籍贯之人接任太守。
而来自马日磾奏书内容则要长一些。
而受灾的七个郡国,其中百姓最终愿意迁徙去荆南定居的远没有达到预期的五万户,实际上只有将近两万户,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足十万人。
此外,刘辩还在奏书上看到了两个他熟悉的名字。
华佗与张机张仲景。
说起来,华佗还是托了张仲景的福。
马日磾虽不歧视医者,但也不会特意把医者的名字写进奏书之中,但张仲景好歹是个县令,于是便在言及张仲景的编书为其表功时说明,一个叫华佗的医术水平非常高的医者认为书中的内容是有道理的。
荆南四郡算是开发程度比较高的,最巅峰时四郡的人口突破了三百万,单是长沙一郡,就有一百一十七万人,只在人口密度上比不过中原地区。
然后,大疫就来了。
自桓帝元嘉元年(151)正月起、延熹四年(161)正月,包括本朝的建宁四年(172)三月、熹平二年(173)正月、光和二年(179)春、五年(182)二月……
疫病首先起于北方,随后向南传播,荆南也不能幸免。
而光和七年,即中平元年爆发的黄巾起义,便是在此种疫病肆虐、天下大旱、赋税不绝、郡县压迫的背景下发生。
最近的一次的大疫则是黄巾之乱后的中平二年春。
而对于这种快速传染类的疾病,时人称之为伤寒。
第86章 赋税
曹植于《说疫气》中言汉献帝建安二十二年大疫:“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云:“余宗族素多,向逾二百,自建安以来,犹未十年,其亡者三分之二,伤寒十居其七。”
马日磾这封奏书让刘辩想起了汉末三国时期除了战争外,另一个对人口的大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