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誓,这个场面他能记一辈子。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天子时的情形——
那时,他刚从泰山郡被调往北军,天子亲临北军营地,考校了他兵法韬略,当场做下了决定,任命了他为北军新建的步骑营的军司马。
于禁看了看他身边的兵卒,问道:“现在,你敢吃蝗虫了吗?”
就在昨天,这个兵卒还觉得蝗虫是神虫,别说吃了,就算一不小心弄死一只,也是天大的罪过。
但现在——“司马,看陛下吃着似乎挺香的,不知道蝗虫是什么味道啊?”
于禁听完,便知道天子的苦心没有白费。
如果说天子在私苑吃蝗虫,百姓们还要考虑耳听为虚的话,那么现在百姓们应该都知道了,这是真的。
蝗虫不过如此,天子能吃,他们自然也可以吃!
高台之上,刘辩眺望着四周的百姓,听着耳边传来百姓们直抵云霄的呼喊,心中一阵满足。
当众表演完吃蝗虫后,刘辩并未离开,而是派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人,向四处分发已经被烤好的蝗虫,还都撒上了调料。
从者云集。
还有百姓争先恐后,若非有事先安排好的士卒们维持秩序,说不得就会发生什么踩踏事件。
要是这样,刘辩可就没脸宣传自己今日的作为了。
蝗虫在群聚之后,形态会发生改变,还会散发出一种让天敌不喜欢的信息素,如果这时天敌们还要去吃,蝗虫们还会制造一种有毒物质。
但对于人来说,似乎这种有毒物质会在高温加热下消失。
反正宫中提前安排的试毒人员吃了后没有半点反应。
对于这种环节,刘辩已经习惯了,他说不了什么奴婢的命也是命。
刘辩所能做的,只能是在知道熟了的蝗虫可以吃的前提下,对那些试毒的奴婢加以赏赐罢了。
等到提前准备好的蝗虫们差不多被分发完了,刘辩又在高台之上举着自己手中竹签上的蝗虫。
周围来自各军的士卒们将他的话传向了各处。
“今日,朕与天下人共食!天其有罚,朕代天下人当之!”
说罢,刘辩又吃了一遍蝗虫。
说起来,被宫中大厨精心烹制好的蝗虫偶尔吃一吃,味道还是可以的,鸡肉味香,嘎嘣脆。
台下,于禁也带头吃了一只蝗虫,吃完还见早前那位不敢吃蝗虫的兵卒脸上露出回味之色,哑然失笑。
……
在刘辩与一众朝臣当众表演了一番吃蝗虫后,次日,雒阳就有人开始研究起了蝗虫的各种吃法。
同时,在某些神秘力量的加持之下,天子带着百官共食蝗虫一事飞快地朝着四处传递。
尤其是蝗灾最严重的三辅地区。
结合已经抵达各处的朝廷使者们,搭配刘辩与朝臣们合力总结出的各种方法。
想要完全解决蝗虫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限制住了蝗虫的规模,免得其继续蔓延。
而又因为干旱的缘故,在各地的小麦陆续被抢收之后,有些百姓带着希望种下大豆——万一种了之后就下雨了呢!
但不管百姓们在抢收小麦后会不会继续耕种,有一点是明确的,眼下这时节,在大多数土地都种植了小麦的黄河以北,蝗虫很难再找到能啃食的作物了。
看起来似乎可以不用管蝗虫了。
但就算是北方,在水利便利的地方也仍有种稻的水田。
这时节已经长出了青翠叶苗的水稻在蝗虫眼中那是极大的美味。
而旱情已经极大地影响到了今年北方的粮食产量,南方绝不能受到蝗灾的波及。
位于右扶风南方的汉中郡是第二批受到蝗灾袭击的郡国之一。
因为汉水与地形的缘故,今年的汉中并不算多干,但却架不住来自右扶风的成群蝗虫。
蝗虫在聚集之后,会朝着一个方向飞行,吃过路上所遇见的所有能吃的东西。
而群居后的成年的蝗虫能轻松高飞数十上百米,山川树木难以阻挠。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想要应对蝗虫,太守苏固第一时间想到了五斗米教。
虽然事实有些伤人心,但现实就是,在汉中,相较于官府,五斗米教能更好的组织百姓,而且五斗米教也能帮助破除百姓对蝗虫的畏惧。
只是,在张鲁离开之后,接替张鲁主持五斗米教事务的张鲁之弟张卫似乎并不如他的兄长圆滑。
——帮忙可以,但蝗虫也是有人立庙祭祀的,都身处神道,所以……要五斗米教帮忙对付蝗虫,得加钱。
张卫的意思很明确,想要借此机会继续扩大五斗米教在汉中的影响力。
考虑到张鲁已经入朝为官,面对当前蝗灾的威胁,太守苏固不顾主簿赵嵩的劝说,同意了张卫的要求。
治理蝗灾才是一切的重点。
在五斗米教的动员之下,蝗灾从一开始就受到了限制,而从右扶风飞至汉中的蝗虫本就是无根之萍,就算产卵距离长成至少也得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随后,朝廷的使者与天子亲食蝗虫的消息先后到来,汉中百姓对付蝗虫的积极性和动力越来越高了。
尤其是天子亲食蝗虫的消息,对于破坏蝗虫在百姓心中的“神圣性”来说,效果完全不比五斗米教来的差。
虽然以当代的人力很难根治蝗灾,蝗虫在汉中留下的虫卵隐患还没有完全解除。
但是,百姓们已经不再惧怕蝗虫了。
第416章 甘宁
如司马氏这样的老牌豪族,家族世代二千石,为郡中冠盖之族。只因为河内郡距离雒阳太近,为了求稳,甚至连小动作都不愿意搞。
说话硬气的赵威孙也不敢公然反对。
但在更远的地方,情况又有不同。
巴郡,太守荀攸正接到严颜来报,说是曾经的锦帆贼甘宁传信回家,言说他要辞官回乡了。
此消息一出,立刻在其家所在的临江县引发了轰动。
实在是当初甘宁在巴郡名声太大了。
同是临江县人的严颜对甘宁还算了解,是以连忙告诉了荀攸这一消息。
荀攸并未听过甘宁之名,闻言疑惑道:“既是贼,安敢如此明目张胆?”
“府君不知,如今甘宁甘兴霸已经不是贼了,只是其虽离开巴郡多年,但旧日余威尚在,是以才以锦帆贼称之。”
在严颜的娓娓道来之下,一个经典的幡然醒悟的人物在荀攸面前被充实了起来。
甘宁是巴郡人,少有气力,好游侠,纠结了一帮小弟,整天不务正业。
甘宁一向是喜欢嘚瑟的人,出行之时头上要带着华丽的鸟羽、身上要佩戴悦耳的铃铛,衣着也得是光鲜亮丽的锦绣。
整天带着人四处晃荡,妥妥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
当时的人们听到铃铛声,就会互相提醒——“那个锦帆贼来了!”
只因甘宁这人性格属驴的,得顺毛捋。要是对他态度恭敬有礼些,什么事都好说,可若是被他瞧出态度不好,劫掠财货还是轻的,更甚者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甘宁要的,就是个态度!
这也是当代游侠的特点,为了面子轻言生死,以武犯禁。
那时巴蜀的治理也是一团乱麻,甘宁甚至还因为态度问题干过袭击长吏的事。
这样的日子,甘宁从“他还是个孩子”开始,一直过到了二十余岁的时候。这個时候,他突然想读书了。
不得不说,甘宁舞刀弄剑有一手,读起书来竟也是“别人家的孩子”,研习经典有了一定成就之后,甘宁就想着入仕了。
期间又逢大赦,将甘宁身上旧日的罪行都给抹除了。
只是甘宁在巴郡的名声已经定型了,他也没机会表演周处除三害的戏码。
后来干脆跑去了蜀郡,得到了上计吏的身份,由此起家,后得补蜀郡丞。
严颜最后说道:“府君,我对于甘兴霸有些了解,他少时荒唐,然后来洗心革面,历经辛苦才得以历任上计吏、郡丞,若非遇到了不平之事,他焉会辞官回乡?”
荀攸明白了严颜的意思——“蜀郡出事了?”
只是蜀郡毗邻广汉郡,郡治成都距离安西将军和益州刺史所治的广汉雒县同样相距不远。
有这两人坐镇,蜀郡真能乱的起来吗?
虽然来到巴郡之后,巴郡的状况已经让荀攸对桓典和种拂这两位名士出身的大臣的评价降低了些,可也不止于此啊!
蜀郡。
还不知在家乡已经有人记挂着他的甘宁吐了一口口水,骂道:“这鸟郡丞谁爱当谁当,反正乃公是不当了!”
身边跟着他从巴郡来到蜀郡的旧人张越闻言立刻劝说道:“大兄,慎重啊!想当初大兄为了成为郡丞,可没少花心血,兄弟们都看在眼中……”
这不是甘宁第一次这么骂了,也不是他第一次劝说了。
郡丞(边地为长史)六百石,为二千石之副,职权范围与二千石几乎重合,在太守不在时能够代理太守的工作。
可越是什么都能管,越意味着什么都管不了。
因为郡丞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和二千石一样的流官,二千石总会本能地避免郡丞掌握实权。
但郡丞又是个很好的履历,六百石的任命已经需要皇帝批准了,足以称得上是高官了。虽然比不上朝中六百石,可只要能正常升职,少说也得是个县令之类的。
但甘宁这次却没有被劝住,而是反问道:“我这回是认真的,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张越立刻说道:“大兄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跟着大兄来的,当然也要跟着大兄离开了。早年大兄带着我们横行巴郡之时,那是何等的惬意,大兄要是想回去,我们还跟着大兄做咱们的游侠!”
“俺也一样!”
其他的旧人们纷纷表态。
“好,那就回去驰骋江河之间!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
说罢,甘宁也不纠结,直接解下了腰间的印绶,挂在了房间的门上。
只收拾些细软,原本在成都置办的产业也都不管了,带着人很快就出了城。
不怪甘宁如此愤怒,他虽知道郡丞会很憋屈,但没想到会这么憋屈。
甘宁很有自知之明,他从来不是什么道德名士,但眼下发生的事情让他这个曾经当过贼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看不下去,那乃公就不伺候了!
然而,甘宁带着人刚出成都,便有人追了出来。
甘宁此时丢了官印,只觉得天地广阔,他做惯了贼,根本不惧来人。
反客为主地质问道:“马明,汝也敢来追乃公?”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年甘宁粗旷的办事风格在成都几乎无人不知,昔日锦帆贼的名头在蜀郡也不是啥秘密。
马明见甘宁看起来甚至要动刀子了,也心生惧意。
他得知甘宁弃官而去的消息,仓促之间,为了及时追赶上甘宁,只临时叫上了些人,并没有留下甘宁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