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雒阳纸贵
在荀攸离开之前,刘辩犹豫了片刻,又叮嘱道:“朕听闻在益州不乏有长吏同地方大族互相勾结者,公达至益州,可留意一二。”
荀攸应诺后告退。
右扶风。
何颙叫来牛二,举着手中的信件说道:“此乃天子亲笔回信,天子心中是记得你们的,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牛二的眼睛再度睁成了牛眼。
“何……何公…说的是…真…真的?”激动之下,他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被质疑后何颙也不恼,他解释说:“事涉天子,我岂会说假话?”
牛二欢喜地离开了,不久之后,消息再度在乡中传开。
乡人们这个时候哪怕没看到何颙,只是看到何颙的房子,也都满是敬畏之心。
牛二更是逢人便说此间种种,说到最后,不忘补上一句——“这是天子给俺的回信!”
随后便开始享受旁人艳羡的目光。
此时,他已经重新住回了自己修缮好的房屋,整日笑呵呵地,只盼望着自家地里的水能早日消退。
雒阳,随着各处受灾地区的受灾状况被统计上来,尚书台已经在着手制定新一轮的削减赋税的政策。
而相较于扶风,弘农郡地震所造成的直接伤亡无疑更大,尤其是震中华阴县。
奉命带着医者队伍前往华阴县的华佗上书言——临近华山,屋无一存,地为邱墟,全家罹难不胜枚举,亦有宗族百十人,十不存一……
而根据弘农太守王宏的奏书,此次华山崩裂,因之而死者逾四千人。隔壁的京兆因距离华阴县不算远,也有伤亡。
面对此情此景,以及天人感应的现状,即便刘辩知道这只是单纯的地壳运动,却也不得不下诏书将发生的地震的过错归于己身,令“公卿其各思朕过失,明白陈之”,以免舆论再度失控。
刘辩现在也明白了,就算自己没有错,国家遇到此种劫难,他身为天子,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堵不如疏,一直靠强权管控舆论效果只会适得其反,只要言论别太离谱,总要给一些人发泄的渠道。
刘辩只能庆幸,得亏当初光武帝时将华阴县从京兆划给了弘农,不然刘辩只怕得来一份着重于“痛诉己过”的罪己诏。
但现实告诉刘辩,他高兴早了。
一件很无奈的事,每每出现天灾,便会有人通过“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阴阳颠倒,于是有地震、于是有连绵大雨”的论调进而将天灾与朝政联系起来。
这不是刘辩第一次经历这种风波了,经历的多了,甚至有些麻木,只要别骂的太过,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譬如借此攻击三辅屯田“利官不利民”的。
往好处想,如今屯田初创,负责的官吏中不乏相对廉洁有理想的太学生,考虑到长远的未来,此种忧虑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只是此言论的动机还有另一种解答——屯田阻碍了“民”行兼并之事嘛,当然利官不利民了。
抛开前朝的烦心事,刘辩来到了中宫。
蔡琰在成为皇后之后,除了她搬去了皇后专属的宫殿之外,唐婉和董姮都维持现状留在了中宫,并未搬去掖庭。
刘承与刘泽如今都还只会抓着刘辩的手指发笑。
两人的脸已经长开了些,没有刚出生时那么丑了,刘辩看到他们,只觉得外朝的些许烦恼,丁点杂音完全不值得计较。
蔡琰对外界的声音也是了解的,聪慧如她,当然不会刻意提起此事,反而与刘辩说起了刘承只要睁开眼,看到什么都想抓的趣事,一时其乐融融。
扶风,赵融亲自拜访了何颙,这还是何颙来到扶风之后两人第一次相见。
期间,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有关三辅屯田的舆论。
何颙闻言,登时拍案而起,怒斥道:“旁人不知内情人云亦云,但我在这时日已久,怎么会不知道其中内情呢?屯田利于官,更利于民!只怕有心人为一己私利才妄加诟病!”
这话说到了赵融的心坎里,他将眼前的炙羊肉咽下,搭配着一口水酒,然后才诉苦道:“近些年这扶风屯田,个中辛苦只有我们这些身处其中的才能明白。”
“伯求啊,你是不知道,当初最难的时候,我跟着皇甫公四处征战,不过月余时间,就瘦了十来斤。”
何颙看着赵融富态的身体,他虽然心底隐隐觉得这样挺好,但明面上却说道:“正是如此啊!”
想了想,何颙又说道:“此次扶风大雨,各处众志成城,吏民一心,吾有意将此间事著赋一篇,彰显此处民意,以正视听。”
赵融闻言大喜,笑道:“以伯求的才能,此赋必能传遍四海,为扶风正名!”
其后,何颙花费旬月时间,将心中本就有构思的内容写下,亲身经历,有感而发,后几经修改,遂成《扶风治水赋》,又名《扶风赋》。
赋中所记载的官吏及乡间贤良带着踊跃守卫家园的百姓们一同消除水灾隐患,还记载着数个可歌可泣的故事。
譬如三过家门而不入、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轻伤不离沟渠……
这简直太符合如今士人的对于政通人和的世界的想象了,虽然与古代圣王没法比,扶风也不是井田,但人的高尚品德已经能够从中彰显出来了。
何颙已经消失在世人眼中两年多了,如今他的赋一传到雒阳,立刻引来了雒阳士人们的追捧。
甚至于雒阳最利于书写的左伯纸为之一贵。
一月之后,一份诏书来到了扶风,宣布了对何颙新的任命——议郎。
收到诏书后,何颙看着一脸目瞪口呆的郑泰和周昂,微微一笑。
这段时间何颙的表现两人皆看在眼中,对于何颙的尝试,两人本心是持支持态度的。虽说如今已经适应了在扶风的乡间贫寒生活,但若是能回到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们傻了才会拒绝。
郑泰与周昂看着何颙发自内心的笑容,好似在说:办法教给你们了,能不能用上就看你们的了。
第372章 身体力行(4k)
何颙的表现的确出乎刘辩的预料,包括后续《扶风赋》的流传。同样让刘辩觉得有些意外。
这件事提醒了刘辩,他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引导舆论。原本被他忽视的诗赋,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
总体的结果非常好。
《扶风赋》的流传,让更多人将目光投向了扶风土地。
在经历过新莽时期的战乱之后,昔日的沃野千里变成了千里无鸡鸣。原本人口众多、百姓富足的关中早已经残破不堪。在光武以来,原本属于内史的三辅最大的存在感,就是羌乱会不会威胁到历代先帝的陵寝所在。
也就近些年来,因为凉州逐渐变得安定,三辅靠着屯田才开始逐渐吸引人们的目光。
雒阳西城外的一处酒肆之内,一伙年轻士人正在讨论着时下最火热的话题。
懂行的本地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些士人大概是来游学的。要是太学生,他们会更愿意在城东或是城南。而离此更近的鸿都门学诸生,相对而言会更低调些。
但既然是年轻士人,不论是何来历,聚在了一起,总是要慷慨陈词的。
论及《扶风赋》,有人从用词上称赞,有人从立意上夸奖,也有人赞美起了何颙的品格。
可有人赞美,并不意味着没人诋毁。
其中一人说道:“诸君在《扶风赋》看到了文采,而我则在其中看到了谄媚逢迎,诸君或许还不知,诸君口中的‘何公’原本是被押往扶风的,如今却得拜为议郎。”
附近的另外一桌,一个老者正与一个年仅三旬的儒雅文士饮酒座谈,听着这一幕,老者的心中波澜不惊。
文士见状,笑着摇头:“稚子之言。”
老者却说:“文若此言差矣,未尝不是赤子之言。”
“公言之有理,彧失言了。”文士正是荀彧。
老者摇了摇头:“赤子、稚子一字之差,未事到临头,谁又能分得清呢?文若不算失言。”
说着,老者扫视着四周的行人与房屋,心中反而泛起了波澜。
“放在数年前,老夫必然会坚持以为凡事都应当复古,去恢复古时的三代之治,可这数年几经浮沉,反倒有新的感受。”
这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年轻士人们谈论的主人公何颙。
何颙并没有责怪在他被送到扶风的这几年荀彧没有照顾他,毕竟在事发之前,荀彧就曾隐晦地提醒过他,只不过当时的他过于自信,无视了荀彧的劝告。
而相比于年轻士人们的言论,更让他惊讶的反而是这几年雒阳的变化。
生活在其中的人或许察觉不到日积月累的改变,但何颙却看得分明。与他离开时相比,不仅雒阳城外的房屋增加了,里坊扩大到了更远的地方。
譬如他现在所在的酒肆,在他离开雒阳时,应还是一片白地。
何颙虽还未进入雒阳城,可窥一斑而知全豹,他在这雒阳城原本的近郊已经看到了繁华。
此处虽没有集市,却也有在自家房屋的墙上开个小窗售卖炊饼、蜜水、米汤的百姓,充满了热闹的生活气息。
何颙甚至还看到了几位有着异色头发瞳孔的胡人,以他的见识,倒不会因此觉得奇怪,可令他惊讶的是,路过的百姓行人对这些胡人竟也是见怪不怪的态度。
胡人买肉馅的炊饼时竟还用着不太流畅的汉话与人讨价还价起来。
结合他在扶风的见闻,正是一切向好的明证啊!
回过神来,何颙注意到年轻士人们的争论仍在继续。
现代互联网对线时有一条真理——永远不要试图说服别人。
因为没人可以靠着几句话改变一个人的三观。
放到现在,就算是在线下见面,想要改变一個人的观点也是极难的。强权也只能让人面服心不服罢了。
何颙见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持有不同观点的两方俨然下一刻都要打起来了。
一旁的酒佣担心地看着这边,生怕酒肆中的瓶瓶罐罐遭受无妄之灾。
看到这一幕的荀彧本要发声阻止这一场可能会升级的冲突,却听旁边的何颙重重咳了一声,遂将到嘴头的话咽了回去。
“诸君可否停上一停,容老夫倚老卖老,说上几句话?”
在场的士人们见何颙很有风度,一看就非常人,而他身边之人更是仪表堂堂,只坐在那里微微一笑就让人如沐春风。
他们停止了互相的争执,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却很有话语权的士人恭敬地拜道:“小子贾逵,长者当面,逵不敢无礼,方才友人间的争论让长者见笑了……还请长者不吝赐教。”
何颙说道:“老夫听了许久,诸君所争论者,无非是《扶风赋》中所言是真是假。”
“老夫痴长这多年,也就近些年才明白一个至理——圣人流传下来的经学自不可小视,可若要将其中的道理贯彻到底,还需身体力行!”
“君等风华正茂,正是意气之时,既然对扶风现状存疑,如有意,不妨往扶风一行,至乡里之间,一见真伪!若觉所见仍不为实,不妨暂住一段时日,以辨真假。”
争论着的士人们愣住了,他们原本以为何颙会支持哪一方,或是缓和一下他们的矛盾,却不曾想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扶风虽有一个有名的大族马氏,可经学大家马融已逝,相比于雒阳,扶风的学风要差太多了。
当即就有人心生退意。
但——“那就去一趟,辨一辨真伪!”
当即有人顺着何颙的话喊道。
上头之后,此君又对着那位最先说出何颙谄媚的人质问道:“可敢往扶风一行!”
“有何不敢!”
这就是年轻人。
一时间,有自告奋勇准备同去的,也有想要留下并试图劝说更多人的……不一而足。
何颙笑了笑,也不管这些人之后打算怎么办,就要招呼荀彧准备离开。
先前请教何颙的贾逵这时才想起问道:“敢问长者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