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县令犯罪,他会尽职尽责的弹劾,但真要主动做些职责之外的事?种拂与当代许多官吏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这不是桓典来了嘛,种拂的职责又多了配合桓典的一项。
然而桓典在益州同样坐蜡。
居于益州治下的蛮夷很有特点,越往北,受汉人的影响越深。
相较于现在才开始任用羌胡为官的凉州,许久之前,便有蛮夷大姓学习经典,参与到益州地方治理之中。
当然啦,惯常的歧视还是不可避免的。
这种差别导致了巴蜀比凉州更早的出现汉胡合流的情况,这是桓典需要面对的首个难题。
桓典面对难题倒没有摆烂,他的解决方案是分化瓦解慢慢来。
这一分化就分化到了现在,至于益州屯田的成效——不能说没有,只能说不多。
无论是桓典还是种拂,都不想承担逼反百姓的罪名,在他们心中,无论是和他们同样出身的大族还是贫民,都是百姓的一员。
这天,颇有共同语言的两人再度齐聚,桓典见种拂一脸愁容,忙问其原因。
种拂叹道:“家中产业为平准令李儒所侵占,吾子申甫写信与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又将种劭灵机一动上书请罪的事也说给了桓典听。
桓典却很乐观,说道:“产业事小,家族传承事大。李儒侵占产业固然令人愤懑,然申甫之才能却足以告慰。有子如此,颖伯何必叹息呢?”
正是在夸赞种劭在雒阳的作为,相比于那些为利上书弹劾的,上书请罪之举直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种拂本是当局者迷,乍听桓典一说,立马反应过来,说道:“公雅所言极是!”
与粮食相比,无疑是种劭的前途更重要。
做出了决定,种拂当即给种劭回信……
然而此时,雒阳城中又发生了种拂不知道的变化。
正如南门外的粮肆是种氏的产业,粮商本身不足为惧,有音量的是他们背后的人。
河南尹获取低价粮的消息不是秘密,李儒也没有替袁术保密的打算,他巴不得袁术替他吸引火力呢!
粮商们一面派人向李儒示好,好歹之前还说要把贩粮后的钱财留给他们呢,要是再卖几次低价粮,就算李儒不贪不抢,他们的本钱也收不回来了。
另一面,在弹劾李儒的奏书之上又加了袁术的名字,两人一个敢卖一个敢买,袁术难道不知道李儒卖的是侵占的民财吗?
朗朗乾坤之下,身为重臣,竟然为利支持这般恶行!
李儒信守诺言,承担了骂名,但袁术也讨不了好。
苛待百姓啊,掠夺民财啊,以权谋私啊——哪怕以袁术的出身和近些年积累的声望,面对实打实的利益,朝野内外不乏有攻讦他的人。
这显然有些出乎袁术的预料,尤其是通过某些渠道得到尚书台中有弹劾他的奏书之后。
当夜,袁术没有休息好。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袁术方起。起床后爱美的袁术照着铜镜,上面将他的模样映照的清清楚楚,因为睡眠不足而突然出现的黑眼圈在他白皙的脸上分外明显。
他忽生感慨:“不曾想我为名声所累,竟止于此?”
声音刚落,便有人来报:“府君,下邳国陈瑀陈公玮遣人奉上拜帖,小人不敢怠慢,特来禀告府君。”
袁术接过拜帖,才想起陈瑀是谁,已故三公陈球之子。陈瑀今日才到雒阳,便迫不及待地向他奉上拜帖,让袁术瞬间心满意足。
他也不感慨了,吩咐道:“立刻派人去送信,说是旅途劳顿,请陈君暂先歇息,我袁术的府门一直为陈君大开,无需拜帖,陈君随时可来!”
至于方才的感慨……起床气罢了。
第311章 赐金
既然骂名已经背了,那么错就不可能认了。
以袁术的性格,就算他有九分的错,那么这些粮商想方设法地钻漏洞卖高价谷粮,难道就没有九十一分的错吗?
于是乎,袁术将错就错,顺势采取了阎象的建议,在与名士们的欢宴之中,屡屡提起流民们被迫远离家乡,又因闻雒阳大治之名而来的现状。
最后再来一句剽窃自李儒的话——“骂名我袁术来背,只要那些闻名而来的流民们能有谷粮果腹,让他们到了雒阳,便如归乡一般。若无归处,皆可视为我的乡人!”
那些非利益相关的名士们本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听到袁术这样正大光明的言语,乐得给袁术面子,替袁术宣传起来。
一时间,伴随着“乡人”之名,袁术爱民如子的名声再度远扬。
故事的最高潮是宫中的赏赐,刘辩以袁术心系民生为由,赐金五十斤。
此处的金指的是铜,折成五铢钱的话不到四千钱,但其意义并非四千钱所能衡量的。
此等反转同样出乎袁术的意料,由此,袁术对阎象的建议更加重视了,将阎象引为腹心,时常交谈。
倒让阎象对于一手提拔了他的袁术感激莫名,对于袁术的重视,他一定要尽职尽责地报效!
与名声反转了的袁术不同,虽然李儒后来没再搞什么半卖半送的低价粮,但骂他的声音没有丝毫减少,这种情况一直到四月初,百姓们在去年年底种植的芥菜、冬葵、芜菁等得以收获,李儒才在一片骂声之中将雒阳粮肆与粮仓交还回去。
与之一同交还的还有条理清晰的账册。
李儒敢这么干,当然有他的底气,起码拿到账册的粮商们在不造假的情况下找不出漏洞。
什么?李儒用卖粮的受益给大司农的官吏发钱?
但人家李儒可是条理清晰的记载了,这些钱是对大司农的官吏在公务之余,还要被迫接手粮肆,卖粮于百姓的补偿!
不然呢,想要让官吏们无条件替商贾做事,你也配?
所幸李儒的吃相不算难看,粮商们整理账册粮仓后发现,他们还是有得赚的,只不过相对于往年,收益要少个四五成。
对于这个结果,粮商们背后之人反应不一。
河南密县侯氏、荥阳郑氏、京兆长安宋氏等豪族之人齐聚一堂,商议着对策。
今年他们未做准备,粮仓被李儒轻松的掌控,之后自是任李儒拿捏,但明年可就不一定了,他们计划在先在别处储粮。
原本未曾参与这些的雒阳种氏此次也受邀参与了进来。
对于种劭的出现,在场之人不无面露鄙夷之色者。
郑泰的弟弟郑浑首先讽刺道:“昔日吾等冲锋陷阵之时,汝退缩在后,今日来此,莫非是想要不劳而获?”
不过话虽如此,他们还是希望种氏加入他们,一则是种氏富有,二则是种氏的根基就在雒阳县,有种氏相助,他们做事往往能事半功倍。
不然,他们也不会时常邀请种劭和种辑了。
有人唱白脸自然有人唱红脸,曾在敦煌当过玉门长的宋恢说道:“申甫能来,本是喜事一件,何必剑拔弩张?申甫,来,坐我这边……”
种劭先是对宋恢拱手道:“多谢宋兄,不过劭来此,是有数句良言相告,就不必入席了。”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便意识到了什么。
“一则是劭本雒阳人士,富贵之后回馈乡里本是应有之举,若是失去之利能使乡人受益,吾以为并无不可。”
郑浑冷笑道:“若是当初你家的粮肆没跟着涨价,你今日的话我还能信上两分。”
种劭并不理他,继续说:“二则,即便以平准之价,依然有利可图,在场诸君可要想清楚,天下够资格在雒阳贩卖谷粮者,何止在场之人?”
“三则,道不同不相与谋,日后再有此般事,不必联系!”
说罢,望着在场之人不一的表情,种劭想到了前日他收到父亲回信的那一幕。
那时的种辑对于粮肆收入近乎减半非常不满,誓要报复。
但种拂的回信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种辑身上。
种辑当时震惊的反应犹在种劭眼前——“置身事外?这本就是自家的产业,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与郑浑一般无二。
但两人都没有反对种拂的决定,哪怕种拂远离雒阳,对现实情况及其变化的了解不如他们详细。
而且最关键的是,天子赐金袁术,近乎是公然表明了立场。
种劭深刻的意识到,和眼前这些人同舟共济,是没有前途的。
他可是前途似锦,何必因为一些眼前的钱财放弃以后?
言尽于此后,种劭便转身离开,刚出门没多久,他便听到了身后的呼喊声,回头一看,却是在席间对他以礼相待的宋恢。
“申甫所言,深得我心,不知申甫可有什么门路?如能引荐,感激涕零。”
种劭望着宋恢,没想到在场还有聪明人,他倒是小瞧了。
想了想,他问道:“宋兄出来追我,不怕屋内之人怪罪?”
宋恢应道:“屋中人不足与谋。”
“好,宋兄且等消息,劭先行告辞。”种劭回身踏上了马车。
他的马车在城中绕了数圈,最终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口。
敲门后,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士人亲自迎了上来,种劭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小黄门高望的养子了,亦是李儒为太学博士时收下的弟子。
在这段时间,因为弹劾,李儒曾经的许多经历都被人扒了出来,一点点地寻找着过错,高延的存在已经近乎在雒阳人尽皆知了。
这背后所隐藏的宫中与李儒的联系引人遐思。
不过种劭只对高延点了点头,并未怎么示好,原因很简单,要脸。
很快,宅院的主人也来迎他了。
李儒脸上带着无比真诚的笑意,明明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但他很熟络地拱手道:“种君何以来迟?”
实际上,当发现种氏的粮肆是一众粮肆中平价粮食卖的最多的之后,李儒就有了拉拢的打算。
而且,在雒阳城中有执法权的执金吾,本身就是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
第312章 谦谦君子
李儒的年纪与种劭的父亲种拂相当。
面对李儒,种劭很有礼貌,但言语间的态度却很分明。
他只是执金吾丞,代表不了执金吾崔烈。虽然而今的执金吾与光武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隶属于执金吾的缇骑们对付达官显贵不太行,但在其巡查区域内,对付对付商贾还是没问题的。
种劭此来,更多的是以雒阳种氏的身份。
然话虽如此,公私哪有这么好分割的。
“君何出此言?”李儒一点都不失望,求上得中,他从来不指望曾经担任过三公的崔烈会搀和进来。
是以,面对种劭在刻意的“疏离”,李儒对种劭友善依旧:“吾之所为,皆是为了汉家百姓,岂有私心?”
“君既然是雒阳人士,当知建宁三年春,河南河内大旱之时有夫妇相食之惨剧,吾所求者,不过是尽量避免此事重演。”
……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李儒一声又是长叹,“吾为心中志向,无所畏惧,不曾想竟让君这样的贤才误解?吾所作所为,皆出自一片公心!”
“向河南尹售卖低价粮必然会招致骂名,但面对那些快要饿死的流民,谁又能忍心坐视呢?”
整个过程中,李儒可谓是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