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云台殿休息的地方,有三座屏风,上面写满了名字,一是刺史二千石、二是六百石以上的朝臣、三则是这些将要代他去往地方的贤才了。
贤才们究竟贤不贤,明年便知。
……
凉州武威郡,皇甫嵩在率军回师之前,组织军队完成了最后一次军备展示,用以震慑暗中的宵小。
交趾部苍梧郡,朱儁搜集着以士氏为首的苍梧郡大族豪强的罪证,竟真让他发现了前者与苍梧民变暗中的丝丝联系,于是他握紧了刀兵继续调查。
豫州汝南郡,田丰望着面前被押送着的奴婢,这些人面容麻木,任由着汝南太守徐璆派来协助的郡兵们驱赶。
微微一叹,田丰又看向了手中的账册,这是抄家所得,即便不算田亩宅院和奴婢,光是抄没汝南这个成为均输官的大商人囤积的货物便价值两千多万钱。田丰明白了此人怪不得敢这般不要命,明知均输官被许多人注意着,却依旧冒此风险,无他,唯利是图耳。
这也让田丰对这些大商人的感官再度降低。
曾经在荆州主持过此事的田丰估计,抛开田亩和奴婢不算,余下的抄没所得折合起来也得有个六千多万钱,怪不得皇帝在出发前就考虑到了抄没之后的事。
同样是财帛动人心。
田丰打定主意,虽然在他心中商人地位低下,但终归也是百姓,回朝之后还是要好好劝谏皇帝,不能无缘无故去打商人的主意,于国家治理不利。
当然,像现在这样的抄家,在田丰看来,还是多多益善的。
田丰思索间,奴婢们已经集结完成了。
他走上最高的高台,喊道:“自即日起,你们便不再是奴婢了!”
第292章 不容然后见君子
然而,在一朝从奴婢变成的平民的人们之中,麻木者依旧麻木,唯有其中那些曾经得过主家重用,有了些见识的奴婢面露愁容。
与其变成不仅需要承担赋税徭役、还身无所有的平民,不如将他们重新发卖了呢!
这些人中真正能管事的都被送去治罪了,面对着威严的田丰,一些人愁肠百结,却不敢把心里话说出口。
田丰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当然不会放任他们在外等死。
抄家所得的田亩上本就有奴婢和佃户耕种,而今留为公田后自然要继续留用,而且理论上,公田需要上缴的田租是要低于私田的。
至于原本用来织布的工坊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田丰打算将里面用来织布的纺机或租或借给眼前这些人中善于纺织的妇人们,用以填补新家之用。
对于田丰来说,家庭式的男耕女织才是正道。
要是曹嵩在此,说不得会阻止一二。
但曹嵩虽然亲自跑到汝南掀起了和徐璆的争论,但他作为均输令,又是均输法施行的第一年,事务繁多,自不会一直留在汝南郡与徐璆争吵。
至于剩下的近两千余人,其中小半是原本用来侍奉主家的,大半是脚夫之类从事商业的,田丰选择交给太守徐璆安排。
由此也可详见商人之家的富庶。
两千多人不是小数目,也因此,田丰之后没多久就见了徐璆。
对于田丰选择将这些奴婢编入户籍而非发为官奴或贩卖,徐璆是很认可的,他认为这才是士大夫该有的作为。
这些新编成户的百姓入了汝南郡的户籍,自然成了他任上的功绩。
当然,就算没有这些,以徐璆的德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担负起这些人的后续安置工作。
“元皓放心,郡府之中还有些余财,足够支持这些人开辟些荒地,用以安置,使之不至于重新沦为奴婢。”徐璆承诺道。
“下官替这些百姓先行谢过徐公了。”田丰道。
“何以言谢?本就是吾任内之事。”徐璆望着田丰说道。
谈完正事,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了下来。
徐璆听说过田丰在成为侍御史后的累累战绩。
以前他还还听说过传言,说是田丰其实只是个小人恶吏,他每次外出巡察都会故意栽赃,从而抄没良善百姓的家产,为皇帝收敛钱财。
见了田丰之后,确认了田丰堂堂正正的作风,徐璆才明白宣传此传言之人其心可诛。
徐璆望着田丰,以他的年纪,做田丰的父亲都够了。这段日子以来与田丰的接触之中,徐璆看出田丰的德行与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唯一一点就是说话直了些,容易顶的人肺管子疼。
对于徐璆本人来说,以他的修养,自不会计较这些,觉得无伤大雅。而且田丰作为侍御史,说话耿直本身就是一个加分项。
但要想更进一步,不分场合的耿直免不了就有些不合适了。
徐璆做官越久,越明白这个道理,天子是承天景命不假,但天子也是人,是人便有好恶,刚而犯上者总是不讨喜的。
想了想,徐璆说道:“吾今日见元皓,却是想到了邹忌讽齐王纳谏之故事。”
与之同样的道理,劝谏皇帝不要修宫殿,有人直接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劳民伤财,有人却拐着弯地说大兴土木对皇帝喜爱的皇后名声不好。
毫无疑问,后者更容易让皇帝接受谏言。
田丰不是蠢人,相反,他很有谋略。
后世的评价是“工于谋国,拙于谋身”。
是他没能力谋身吗?非不能,实不愿也。
否则,他只需身体柔和点、只需闭上嘴非点名不说话,哪里就不能自保了?
田丰听出了徐璆的意思,他也没有误解徐璆这位素来有贤名的干吏的好意,却还是选择直言相告:“徐公,吾曾读《史记》,闻孔子世家有言,昔日孔子因大道不得用,困于陈、蔡之交,问与弟子。子路、子贡皆有动摇之意,唯有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话中之意,乃是以孔子的学说得不到诸侯的看重,这并非是孔子学说的错,所以孔子还会继续推行自己的学说。
田丰以此来表明他为了心中的道,不会做出改变。
徐璆哪里不明白田丰的话中之意,赞道:“好一个‘不容,然后见君子!’”
唯有危难之际,方显君子本色。
赞赏之余,徐璆只能在心中叹息——希望当今天子能一直容忍你的刚直犯上吧!
……
雒阳城,东门外的第一处驿站。
一行人正在送别。
有路人看过去,发现是三個十几岁的少年郎来送一个面容瞧着不过三十许的文士。
少年郎们身形不一,还有一个特别矮小的,总体瞧着像又不像父子,有些奇怪。
当然,若这知道这些人说的话,便不会产生疑问了。
“公逸兄一路走好!”
“只可惜我等在冀州不认识什么人,不能给公逸兄提供什么臂助。”
“公逸兄放心,若是在巨鹿郡受地方大族或是小吏的欺负,尽管写信回来,不必觉得不好意思……只要有理有据,就算我们帮不上忙,还有那位呢!”
说话的三人,自然是王粲、马超、孙策三小只了。
王粲最后说道:“无论去往何处,相隔多远,我等君子之交,绝不会忘!”
“此去任上,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只望来日能在此城中再度相会!”陆俊话语间既有分别的不舍,也有意气风发。
他在三署蹉跎多年,而今终于有了外任一方县长的机会,他当然要努力证明一下自己。
而且,他本来年纪就大,孩子都有了,与他交往的三个少年一看就前途似锦,他可不希望过个几年对这三人口称上官。
虽然这种事极有可能发生。
而他所要去赴任的冀州巨鹿郡的空缺,乃是前段时间冀州刺史应劭巡查州郡后上书弹劾的五个县长之一,后五人皆被朝廷治罪。
第293章 分别与聚首
“诸位不必再送了。”陆俊再度拱手后上了马车。
这时,忽然后面传来一声呼喊:“陆君先等一等!”
陆俊往西边雒阳城的方向看去,正有一人策马而来,是他认识之人。
没想到那位竟还记得他今日要外任……念及此处,陆俊不过眨了两下眼睛,那骑士便策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稍作犹豫,陆俊拱手道:“赵君……”
“还好赶上了。”赵云下马朝几人先后打了招呼,然后从马上取出一把剑来,塞入了正在发愣的陆俊手中。
“我家公子知道陆君性情宽厚,而今将为一县之长,善要赏,过亦要罚。希望君在任上务必以百姓为先,护佑百姓不受欺凌。此佩剑,君便当是友人所赠!”
陆俊抹着眼泪上车离开了。
送别了陆俊之后,赵云先行离开,留下孙策、马超、王粲三小只正在说话。
马超憧憬地问道:“你们说,他日我去郡国为官,也能得赠佩剑吗?”
经历过那日的冲突,马超较往日成熟了许多,向学之心愈发坚定。
但本性终究难移,所以孙策和王粲都只在心中憧憬此日,唯他一人说了出来。
王粲说道:“那就要看孟起日后能不能做到以百姓为先了。”
孙策附和说:“正是如此。”
马超挠了挠头:不是应该看感情的吗?
……
于此同时,云台殿中,刘辩正在见人。
刘辩的尚书仆射盖勋已经上任,而新任河东太守荀悦在前往河东赴任的路上途径雒阳,也出现在了此处。
而今,在刘辩的安排下聚首,两人完成了新旧交接。
治下大族的动静,府中属吏的才能与倾向……这些若没有盖勋坦诚相告,荀悦上任后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分清。
许久之后,刘辩望着荀悦道:“仲豫,旁的话我就不说了,卿在河东尽管施为,如有需求,尽管上书。卿办事,朕放心!”
“文若与公达皆在雒阳,仲豫许久未见了吧,先在雒阳休息几日,再去河东不迟。”
荀悦明白河东的重要性,他摇了摇头说道:“昨日回京之时已经见过文若与公达了,臣听盖公所言,河东吏治虽一时清明,但一朝懈怠恐会功亏一篑。事不宜迟,臣今日就出发,去往河东承续盖公之政。”
刘辩赞叹道:“当初朕读史书,闻萧规曹随之故事,甚是感慨。而今朕才明白,仲豫就是朕的平阳侯啊!”
曹参便是平阳侯。刘辩知道荀悦有自己的政治理念,未必与盖勋相合,但荀悦在他面前做此表态,已经说明了问题。
而在盖勋进入尚书台之后,刘辩同样感觉到了尚书台的变化。
如果说张驯是仁人君子,能够协调尚书台的各方尚书的意见,体现在奏书之上的话,那么来自敦煌郡,带着凉州汉子猛烈性情的盖勋与之大不相同。
按照曾经因为傅燮说“斩司徒可安天下”而弹劾傅燮的杨赞的说法,便是——“盖元固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张驯是协调为主,对于一些不同意见会多加包容。盖勋虽也会包容,但前提是不同意见的持有者能有理有据的说服他。
也因此,在初期尚书台曾经乱过一阵,但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
明面上看,尚书台甚至有变成盖勋“一言堂”的风险。
但刘辩并不担心,除了因为荀彧等人还在尚书台之外,最关键的是盖勋的诸多观点与刘辩相合,其本身就是刘辩的自己人。
而且没有刘辩背书,尚书仆射只是个六百石的内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