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隔着帷幕,看向那个在殿中站着的老臣,吩咐道:“粱惟简,拿去给司马相公看看,看看这位大行皇帝所拜的宰相,都堂上的宰臣,在汴京百姓心中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于是,那张纸被粱惟简送到了司马光手中。
司马光摊开来一看,脸色顿时精彩至极。
纸上是一首文采勉强凑合,但用词诙谐的歌谣。
其词曰:左相当国子孙富,一生无名只有钱,诺诺佞翻王特进,孜孜留得张观察,栏杆井上休言戏,政事堂中不计年,东府自来无土地,直须正授不须权!
纸上另有一行字写:又闻近来有人于左相府外,日夜做歌:玉禹玉禹,精神满腹,除却脱空,十相俱全。
字字如刀,句句如箭。
司马光觉得,若他是王珪,听到汴京人传唱这么一首完全否定和推翻他一生的歌谣,大抵也会怒极吐血!
此士大夫之所不能忍受之耻!
注:这首汴京市民的歌谣是王珪死后流传开来的。
我这里改动了前面两句和后面的一个称呼。
前面两句的原文是:太师赠诰子孙煎,身前无名只有钱。
王特进,就是王安石,他是特进元老、司空。
原文里是张观察是宋昭宣,也就是宋用臣,但此时因为六哥把宋用臣召回大内,又要开放堤岸司进行扑买,宋用臣的嘲讽作用失效,汴京人自动集火到地位最高的内臣身上,也就是张茂则,张茂则此时的遥郡官是利州观察使,所以一般称呼张观察。
这个事情特别有意思。
王家人因为这个事情后来去告官,告到了蔡京面前,在官衙上被无数人围观,引发哄堂大笑。
连蔡京都跟着一起笑,可见王家的名声之差。
83.第82章 进击的曾布
83.
2023-07-24
王珪死了,死的如此富有戏剧性。
以至于原本对王珪还在喊打喊杀的太皇太后和御史台的御史们,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处置的好?
毕竟,人死了啊!
死者为大,有些东西,似乎不该再计较。
可问题是,无论是宫中的太皇太后,还是御史台的乌鸦们,都是要面子的。
尤其是乌鸦们,脑回路一直在大宋以异于常人而著称。
哦,你死了,一了百了,就这么算了?
那我们算什么?
我们这些日子的辛苦怎么办?
天下人会怎么看我们?
会不会觉得是我们污蔑了左相?甚至是冤枉了左相?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以后说话,岂不是就失去说服力了?更会被人怀疑业务能力不行!
乌鸦只是这么一想,就根本睡不着了。
做御史,最重要的是公信力。
没了公信力的御史,和路边的野狗没有区别。
想明白这些后,御史们不再犹豫,继续开始写弹章,继续攻仵和弹劾王珪。
死了就想让乌鸦们放过?
想多了!
痛打落水狗,才是乌鸦们最擅长也最喜欢做的事情!
最妙的是,死人不会还嘴,更不会辩驳!
正好,王珪死的如此富有戏剧性。
御史言官们,那里还不知道要拿着这个当突破口?继续往王珪身上泼脏水?
他是被气死的?
很好!
羞愧至死,可见就算是这个罪臣,心里面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是何等的丧尽天良!
不然,他为什么会被气死?
能被气死,就足以说明,我们这些御史没有说错!更说明,公道自在人心!
看,百姓们都知道,左相王珪,于国无一是处!
而宫中的太皇太后,就更加憋闷了。
她回到保慈宫,左思右想,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王珪就这么死了!
这是她最不舒服的地方!
老身都还没有治罪,你居然就敢死?
反了!反了!
尤其是当这个爱面子的太皇太后想到,要是这个事情就这么算了,传到天下州郡,知道原委的或许还会体谅她这个太皇太后为政不易,为国受屈。
可那些不知道的人,该如何议论?
赵煦在殿中所说的话,更是不断在她脑子里回荡。
“左相乃是父皇股肱,不可深贬啊!”
六哥才八岁,尚且知道左相王珪乃是大行皇帝生前重用了十几年的股肱髃臣,不可深贬,以免让大行皇帝蒙受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污名。
现在,王珪就这么死了,而且死的如此富有戏剧性。
这要传到偏远军州,那些不明事理的措大耳中。
他们会怎么看?
会不会有人展开联想,甚至觉得王珪是被她这个太皇太后逼死的?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就逼死人家生前重用的宰相!
太皇太后越想越不对。
于是,立刻派了粱惟简去通知学士院里的曾布,命曾布在集英殿中待诏。
当然,她打着的名义是:为天子读书而询学士。
……
对曾布来说,过去这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是他人生的又一段快意时光。
不仅仅得到了太皇太后的信任,时常召见他,咨询他春秋经义的事情。
朝堂上,也发生了让他欣喜的变化。
新君即位,受大行皇帝遗命,要废除市易法、均输法,还要把堤岸司拿出来扑买。
这样,当年他曾布曾子宣背刺一手提拔他的王安石的事情,就不再算错了。
这叫有先见之明,也叫坚持正道。
乃是君子行径!
于是,当年的事情,非但不能再成为他的政治负担,也不可能再有人来指责他背信弃义。
大行皇帝都已经觉得市易法、均输法错了,特地留给新君来废除,要当成恩典,普降给天下臣民。
难道还能有人比大行皇帝还英明?
所以,此时的曾布,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只差去看遍汴京花了。
于是,当这个下午,曾布再次被召唤到集英殿时,他是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的。
……
“臣,翰林学士布,敬祝太皇太后圣躬万福!”曾布和往常一样平静的持芴对着那帷幕中坐着的太皇太后敬拜。
在这个过程中,曾布通过眼角的余光发现了。
过去集英殿内侍奉的大部分女官和内臣,都不在现场。
太皇太后驾前,只有一个粱惟简以及三五个女官在服侍。
“学士免礼!”帷幕内的太皇太后的语气,虽然听着还算平稳,可语调却和往常有了些不同了:“粱惟简,去给曾学士赐座!”
“唯!”
很快一张椅子就被人搬到了曾布面前。
曾布拜谢之后,持芴坐下来。
太皇太后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询问他,而是再次命粱惟简给他赐茶。
这个细节让曾布立刻留心到了。
所以,他一边恭敬的受了赐茶,一边持芴拜谢:“太皇太后厚遇微臣,微臣实在是无以为报,唯以毕生所学,尽献太皇太后,以助太皇太后拥护官家,成就青史美名!”
太皇太后一听曾布的话,就很喜欢,立刻就说道:“曾学士近来协助老身,多献经义,多言圣人正言的事情,待到将来官家长大,老身定会将此事告与官家!绝不叫学士的心血白费!”
“不敢!”曾布马上就持芴拜谢:“臣辅佐太皇太后,乃是臣的本份,亦是臣身为翰林学士,天家词臣的本职!”
“至于太皇太后以臣所献文字而教与官家,臣……实在不敢居功!亦不敢当太皇太后如此夸赞!”
“实在是臣所做种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几如那市井力夫,替人搬运货物……”
“难道力夫为人搬运货物,可以奢望除了工钱之外的东西?”
“臣虽粗鄙,却也知晓,臣所做的就是那力夫之事,不过是将圣人经义原本内容,整理一二,献与太皇太后驾前罢了!”
“真正在教导官家,真正在保佑拥护官家的,乃是太皇太后,也只能是太皇太后!”
曾布的话,让太皇太后非常受用,她立刻感慨道:“学士果有古之君子谦让之风!”
“那些不知道进退之人,真该和学士好好学学!”
曾布耳朵一动,连忙低下头去。
那个不知道进退的人是谁?
反正不会是他曾子宣。
便听着帷幕中的太皇太后说道:“老身今日召见学士,却是想和学士咨询一个问题……”
“臣恭听慈旨!”曾布立刻持芴弯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