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那您怎么办?”结瓦龊看着自己的父亲。
“我?”青宜结鬼章笑了。
“到那时,我当为你殿后、拖延、迟滞南蛮大军。”
“实在不行……”他抬起头:“大不了投降!”
结瓦龊整个人都傻了。
“投……投……投降?”他看了看,那颗挂在自己父亲马鞍上,早已经风干的人头。
属于南蛮大将景思立的头颅。
南蛮会接受父亲的投降吗?
青宜结鬼章看着自己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想说,南蛮不会接受?”
他笑起来:“他们肯定会接受的!”
这一点,青宜结鬼章有着足够的自信。
“为父甚至可以得到南蛮的高官厚爵!”
结瓦龊傻了。
青宜结鬼章则正色的看着他,道:“结瓦龊不信?”
结瓦龊点点头。
青宜结鬼章笑起来,看着他:“因为有你啊!”
“只要你能带着部众,撤回青海。”
“那么,南蛮为了招降你,就会接受我的投降,还会给高官厚禄!”
“至于他?”青宜结鬼章看向那颗已经干瘪的人头,那个昔日的大敌。
“死人,不会说话,也没有任何价值。”
“只要南蛮还有理智,他们就绝不会为了这个死人,做什么出格事情。”
“何况,他是死于阵战之中!”
武夫厮杀,死于沙场,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被人砍下脑袋,作为战利品,也都是很正常的。
每个人在踏上沙场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
“而且,结瓦龊不要忘记了……”青宜结鬼章指着自己说道:“我可有着南蛮的先帝册封的官职、印信!”
熙宁十年,南蛮老皇帝,遣使册他为廓州刺史的诏书、官印,他一直保留着。
就是为了今天。
“可是……赞普那边……”
青宜结鬼章笑起来:“赞普?!”
“到那个时候,赞普也会遣使入朝的。”
自南蛮的王韶开边以来,河湟青唐的吐蕃赞普和汴京的汉家阿舅,一直相爱相杀。
大家早就习惯了,也已经适应了,今天开战,明天罢战,后天遣使纳贡求册封的流程。
“那时,我们也能有借口。”
“都是党项人的错!”
“我们都是忠臣,只是中了党项人的计,误会了汉家阿舅而已。”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错了特地道歉、赔偿。”
“汉家阿舅素来宽宏大量,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套路已经熟悉,闭着眼睛都知道流程怎么走。
结瓦龊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操作,年轻的他目瞪口呆。
“那阿父您怎么办?”
“怎么办?”青宜结鬼章笑了:“当然是学俞龙珂啊!”
装忠厚,学乖巧,又不是多难的事情。
第610章 司马光之死(1)
元祐元年八月甲寅(29)。
赵煦早上起来,刚刚吃完早膳,冯景就来报告,说是提举太医局陈易简求见。
赵煦一听就明白了,吩咐道:“让他来见朕吧。”
没过多久,陈易简就来到了赵煦面前,四拜而礼后,赵煦问道:“卿此来,可是有要事?”
陈易简低着头,拜道:“奏知陛下,臣等无能……”
“臣等虽竭尽所有,然而,司马公之病,却已入膏肓……”
赵煦听着,叹了口气,道:“不怪卿等。”
司马光的病情在三天前忽然恶化。
先是不能行走,然后就陷入瘫痪,显然,中枢神经系统已经失能。
他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陈易简再拜俯首不起。
赵煦问道:“司马公还有多少时日?”
陈易简伏地奏道:“恐只在这三五日间。”
赵煦再次叹息一声,摆手道:“知道了。”
“卿且先回去吧。”
太医们在司马光的病上,确实是尽力了。
他们已经用尽一切手段,甚至一度扭转了司马光的病情。
然而,药医不死病。
当病人不遵医嘱的时候,就算是华佗在世,也只能束手。
司马光的病情之所以,在短时间内忽然恶化。
还是和沿边的战事有关。
他在听说了,熙河有事,陕西四路都受到攻击后,就根本坐不住。
不仅仅不顾其子司马康的劝阻和太医局的太医们的劝说,开始再次写奏疏上书议论。
然而,他的奏疏还没有写完。
河东那边就传来了吕惠卿,已经率军越过了窟野河的消息。
司马光气急之下,在家中大骂了一通吕惠卿。
什么福建子、说法马留(吕惠卿长的比较瘦,说话爱手舞足蹈,表现欲强,所以被人取了个‘说法马留’的外号,马留是猴子的意思)云云,都脱口而出。
如此一来,急火攻心,病情岂能不恶化?
打发走陈易简,赵煦起身,对左右吩咐:“走吧,去庆寿宫。”
也是该出宫慰勉,以示尊重,顺便将司马光的政治遗产,全部收下。
便到了庆寿宫,奏了两宫允可。
然后正式遣使前往司马光府邸通知——将于明日,御驾驾临亲临司马光府邸慰勉。
而这几乎是等于告诉所有人——司马光不行了。
……
昭庆坊,司马光宅。
他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的看向了来到榻前的儿子司马康。
“老夫刚刚梦见了庞庄敏公(庞籍)……”他悠悠的说着:“庄敏公问我,这一生有何功绩?”
“我竟不能对!”
说着他的眼眶,就流下眼泪。
想他司马君实这一生,年少成名,家庭和美,婚姻幸福,知己无算。
然而,他也对不起很多人。
对不起亡父,因为他没有子嗣,只能从长兄处过继一个。
对不起妻子,这一生,多赖爱妻照顾、包容,却很少抽空陪伴。
但他最亏欠的,还是视他如子,耳提面授的恩相庞籍庞庄敏公。
庞籍生前,曾对他抱有隐隐期望。
希望他可以继承自身的志向、理想与抱负,救国救民。
然而,他这一辈子,在政治上却是一事无成。
王安石的邪法的骨干他一个也没有废掉。
青苗法,换了个叫‘便民低息贷款’的名头,依然在祸害百姓。
免役法、免行法,仅仅做了部分调整。
保甲法,依然在沿边地区实行,只废掉了内郡。
而且,以上种种,没有一個是他主持下做的。
这让司马光,尤为惶恐。
虽然,他个人是既不信佛教,也不信道教,甚至不相信鬼神的存在。
这从《资治通鉴》一书就能看到。
全篇《资治通鉴》对鬼神谶讳之事,是能不谈就不谈,能省略就省略。
哪怕不得不提,常常也是一笔带过。
然而,当他的生命将要走到终点的时候,他依然恐惧起来。
恐惧着,那些九泉之下的人,对他的责问。
特别是庞籍!
也恐惧着未来青史上对他的评价——你司马光,号称天下奇才,受天下之望,为先帝所托孤,为政一年有余,做了什么成绩?
答案是没有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