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在说给他听呢!
这是在点醒他——吕晦叔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怎么风风光光的退下来了。
重点是——不要拦着年轻人的上进路。
免得让年轻人看着生厌,给子孙平白的招惹祸端。
可吕公著哪里舍得?
他的抱负和理想,还没有施展呢!
所以,他只是笑笑,就举起酒杯:“还请韩公满饮。”
韩绛也不再提这个事情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听得进去,听不进去,都和他无关。
便转移开话题问道:“晦叔听说了没有?”
“嗯?”
“今日,李邦直面圣时的那些事情……”
吕公著点点头,这个他自然清楚,因为这个事情就是他怂恿李清臣去做的。
准确的说,是都堂今日轮值的宰执们的共同推动的。
大家一起鼓动、暗示、怂恿着李清臣当这个出头鸟。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大家都看出来,李清臣在跃跃欲试,所以轻轻推了一把而已。
大家都是很想进步的。
哪怕是吕公著这個宰相,也是这样。
在大宋,哪怕做到了宰相,进步空间依然非常巨大。
爵位、食邑、待遇。
以及致仕后享受的朝廷礼遇。
更何况,当今天子还开创性的发明了元老辅政的概念。
看看文彦博如今享受的待遇。
吕公著心中如何不起念想?
如何不想将来也混一个太师、司空的头衔,然后被拜为‘平章军国重事’,享受一把宰执起肩舆,御前减一拜的待遇?
吕公著道:“李邦直面圣后,便去了庆寿宫,上禀两宫,两宫诏准,命付学士院草制。”
“如今,学士院里的范尧夫和刑和叔,当在连夜草制制词,只待明日宣麻除拜。”
章惇进封高平郡开国侯、超授正议大夫,并兼安南道宣抚使。
这肯定是要宣麻,以表重视。
狄咏虽然不能直接正任,但是,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这个官职,属于传统的三衙管军之一,自然也要宣麻拜将,以示郑重。
“宫中没有人说闲话吧?”韩绛问道。
“谁敢离间天家?”吕公著严肃的说道。
此事,庆寿宫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都得不知道。
不然,就不体面了!
韩绛嗯了一声,对此不再做点评。
他今天特意休沐在家,就是不想搅进来。
韩绛对自己的角色,定位很清楚。
回朝就是来当补锅匠的所以有些事情,心里面清楚就行,参与就免了。
“从官家对章子厚的安排来看,章子厚恐怕会在广西再任一两年了。”韩绛沉吟片刻后问道:“对此,晦叔有什么看法?”
吕公著郑重的点头:“一两年后,章子厚必将因此拜相!”
“而且,还将是身负天下之望,如东晋谢安石、熙宁王介甫一般,挟朝野人望回朝秉政!”
韩绛听着,皱起眉头来,问道:“晦叔此话怎讲?”
章惇结束广西任期后,回朝拜相,这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
但,如同谢安石、王介甫一样?
这就夸张了吧?
谢安石姑且不说,王安石当年是怎么到的那个地步的?
别人不知道,他韩绛还不清楚?
当年,他和他的两个弟弟韩维、韩缜,还有现在在场的这位吕公著以及其两个兄长吕公绰、吕公弼。
天天在先帝耳边,复读着:王安石天下奇才,必可匡政救时!
同时,大家轮流拿着王安石的文章和诗词给先帝看。
那时候,先帝还是颖王!
此外,王安石自己还自带流量。
嘉佑四友之名借着天圣四友的流量,名动天下。
同时王安石本身的政绩和道德、文章,也非常过硬!
即使如此,这也是花了十年以上时间,才造出来的声势。
章惇凭什么在短短一两年内,就达到那个地步?
韩绛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
吕公著却是叹息一声,悠悠的说道:“韩公可知,近来,京师之中,高、向、曹、刘、杨、王等家的旁支族人,纷纷南下……”
“其姻亲也都在纷纷运作着,淮南六路发运司、江南西路、荆湖南路等地的转般仓的差遣……”
“就像去年,他们觊觎着三门白波发运司里的差遣一样。”
韩绛听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去年年底,京城中曾出现过一股热潮。
朝中那些和外戚家族关系密切的朝臣们,特别是高家、向家的亲戚,忽然集体想去三门白波发运司为国分忧。
韩绛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及时插手,虽然最终没能完全阻止外戚们的裙带进入三门白波发运司,但至少控制住了这个衙门,没有让这个事关国家社稷的重要漕运官衙,被外戚们占领。
即使如此,韩绛依然提高了警惕。
甚至还专门和陕西的范纯粹、永兴军的邓绾打过招呼。
就是怕那些家伙乱来!
不过,后来韩绛发现,那些去了三门白波发运司的外戚裙带们。
好像并没有急着捞钱,反而干了不少实事。
甚至利用关系,从朝廷这里搞了不少政策去。
建立了好几个修理漕船的船厂,还给纤夫们加了工钱,虽然不多,却也是破天荒的事情!
当时,韩绛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不对啊!
大宋的外戚们,哪次出去不捞钱?不坑人的?
怎么?难道圣人的文章道德,连外戚也能感化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高家、向家人在给他们的买卖铺路。
这两家外戚和他们的这些亲戚,在熙河路那边,圈了好多地,种了以十万亩计的木棉。
就等着今年,木棉丰收后,运回汴京换钱。
于是,这些外戚的行为,就变得很合理了——大宋的外戚,就这个样子。
只要有钱赚,那动作比谁都积极、勤快,而且为了赚钱,赚大钱,他们是很舍得的,根本不会抠抠搜搜。
想到这里,韩绛看着吕公著,问道:“广西那边和熙河一样?”
“嗯!”吕公著点头:“高遵惠在新得的交州八州以及过去右江的羁縻州中,种了很多甘蔗!”
“甘蔗?!”韩绛惊了,他自然知道甘蔗——皇佑三年,他出任江南安抚使,南下赈灾,回朝的时候,路过扬州,知道扬州市面上有卖甘蔗的。
打听后才知道,这甘蔗是苏州、明州等地的特产。
甘蔗很甜,还可以拿来榨糖。
大宋市面上现在的红糖,基本都是从苏州、明州那边来的。
“交州能种甘蔗?”韩绛目瞪口呆。
苏州、明州什么气候?
交州什么气候?
什么情况?
吕公著道:“老夫一开始也很诧异。”
他早年在扬州做过官,也是在扬州认识的王安石。
自然对甘蔗很熟悉。
“但,现在来看,交州就是比苏州、明州更适合种甘蔗!”
“听说,那边种的甘蔗,不止长的比苏州快,还长的更高、更大!”
“不瞒韩公……”吕公著神色复杂的说道:“我家那个家贼吕嘉问……前些时日写信给吕希纯,与其言:交州八州,已种甘蔗数十万亩,年底便能有第一批蔗糖,通过水路运抵江南、京城了……”
韩绛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年底就能出蔗糖?”
他想起了,熙河路那边的报告——熙州木棉,阡陌连野,纵渠相交,人皆以为喜!
能不高兴吗?
汴京城的吉贝布,一匹就要二十贯。
质量差一点的都要十来贯!
他们种的哪里是木棉?
分明就是钱!
而韩绛想不明白——熙河那边,天气那么冷,土地又那么贫瘠。
连小麦种下去,产出都很少。
木棉这种崖州的东西,怎么就能长的那么好?
现在,本来只在明州、苏州等地才有种植的甘蔗,又莫名其妙的在交州长势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