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着富家人,就往死里输出!
甚至不排除,有人会以自己能收拾富家人而亢奋——宰相之子是吧?老子打的就是宰相之子!
“那,富郑公的门生故旧们就看着?”文及甫问道。
文彦博哈哈大笑起来,为自己的傻儿子的天真而笑。
“门生故旧?”
“国朝,又不是汉唐!”
“国朝士大夫们,连以人为畜都严厉反对,又怎会愚忠于某一人?”
庆历兴学运动后,思想界百花齐放,士大夫们越发的开始倡导人格、尊严。
程颐、程颢兄弟怎么说的?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汝听说过晏殊家的晏几道在许州被韩持国羞辱的事情吧?”文彦博问道。
文及甫下意识的点点头。
他自然知道这个事情。
文彦博嘿嘿的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念起了韩维给晏几道的回文:“得新词盈卷,盖才有余而德不足,愿郎君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不胜门下老吏之望!”
“韩持国,还是给了晏元献公几分薄面的。”
“这还算是给面子?”文及甫心中剧震:“那要不给面子,会是怎样?”可他不敢说出来。
只能傻傻的看着自己的老父亲。
文彦博似乎看懂了文及甫的内心,道:“若遇到那种已经没有了丝毫旧情的人,说不定,直接就不给回文,然后嘱咐下面的人,好生‘招待’一番,叫这个旧日宰相之子,国家名门之后,被刀笔吏凌辱,为内外所欺,甚至为天下所笑!”
“若碰到那种奸诈邪徒,更会设下陷阱,将这旧日恩主之子引入歧途,然后以其博一个公正、清廉的名声!”
这种事情,文彦博见多了。
大宋文臣士大夫们,读的是圣人经义,写的是忠孝仁恕。
可做起事来,却是唯利是图,狂野奔放。
为了能减一年磨勘,有的是人愿意甘冒其险。
为了能攀上高枝,有的是能不择手段的人。
文彦博仕宦数十年,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
他太清楚,这个世界上,最险恶的就是人心了。
听着老父亲的话,文及甫有些瑟瑟发抖。
虽然他都快五十岁了,可因为老父亲太厉害了。
所以他其实一直没吃过什么亏。
哪怕当年被蔡确反复拿捏,可终究蔡确也要看文彦博面子,不敢对他下什么死手。
后来,因为蔡确的侄女嫁给了文家的嫡长子,更是有意的修复关系,甚至主动示好。
所以,这个世界的参差,在文及甫眼中是几乎不存在的。
“那韩魏公家……”文及甫想起了另外一个世交之家。
“还有范文正公诸子怎么……”
文彦博笑了。
“韩稚圭,谥:忠献!”他提醒着这个傻儿子:“其相三帝扶二主,功在社稷!”
“别说是先帝了,就是当今官家,也得承他韩稚圭的情!”
韩琦对赵官家,特别是现在当朝的这一脉的功劳,不用多说!
这是堪比周公一样的功臣!
赵官家们谁都可以不照顾,但韩琦的子孙必须照顾。
“此外,不要忘了当年变法,韩稚圭虽然不支持,但也没有公开反对过!”
“而且,从未阻扰过新法,相州当年甚至还是新法落实最快的州郡之一!”
“王介甫也好,如今在朝的李邦直、张邃明,乃至于河东的吕吉甫、广西的章子厚、扬州的曾子宣,都得承他的情!”
“至于范文正公诸子……”
“汝只看到了,现在的文正公诸子的显赫……却没有看到,他们当年的艰难!”
范仲淹死后,其诸子历任地方。
受过的打击和限制还少了?
“他们现在能显赫,只不过是因为文正公当年的政敌,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庆历新政的最后一个大敌王拱辰去年死在了大名府。
这是最后一个在庆历时代,与范仲淹唱对台戏的重臣了。
“同时,也是因为他们的才干,没有人能掩盖!”
范仲淹四子。
除了长子范纯佑已经病逝了之外,剩下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独当一面的大才!
次子范纯仁,当今天子的宠臣、近臣,朝野公认未来可堪宰执的人物。
三子范纯礼,历任地方,如今任为京东都路转运副使,在和熊本搭班子。
熊本之后,他已经确定会接任京东都路转运使。
最小的儿子范纯粹,也了不起!
现在被任用为陕西转运使,很有可能,会在未来拜为边帅,执掌沿边。
最有可能的就是就接任赵卨,出任熙河兰会路经略安抚使。
而以上三人,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哪一个年轻的时候,没有被人打压过、限制过?
可他们挺过来了。
面对着无数明枪暗箭,他们走到了现在这个地位。
于是,在父辈的敌人们死的死,退的退的今天。
他们身边只有好人了。
那些文正公昔年任用的门生故吏们也忽然发现了,自己当年受过范文正公的恩惠。
一个个都开始和这些‘郎君’攀起交情来了。
想到这里,文彦博就狠狠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傻儿子。
“汝若能有范尧夫(范纯仁)……不……哪怕能有范彝叟(范纯礼)一半的才干……老夫哪怕死也能瞑目了!”
这才是文彦博忧心的原因。
他一撒手一蹬腿。
现在看似显赫的文家,立刻就要烈火烹油,被无数人盯上了。
那些在他活着的时候,忌惮他的人,一旦他死了,就会像群狼一样扑上来。
王珪才死了多久?
连孝期都没过。
华阳那边就已经传出了其子王仲修不孝,在守孝期间和妓女私通的事情。
朝廷震怒!
王珪生前的政敌,更是一拥而上,只恨不得让王家族灭。
文及甫听着老父亲的话,羞愧的低下头去,道:“儿不孝,让大人忧心了。”
“所以啊!”文彦博看着这个傻儿子,语重心长的道:“老夫才要在还活着的时候,趁着还能有几分薄面,还能在宫里面有些份量,为汝等谋划啊!”
“不然,老夫今年都八十岁了!”
“何苦来汴京,枯坐在此?回洛阳与友人赏花吟诗,岂不美哉?”
文及甫听着,无比感动,磕头谢罪:“儿不孝,让大人古稀之年,还为儿等操劳。”
他确实是很惭愧的。
他孙子都会说话了,却还得老父亲为他操心。
“好在,当今官家宽仁……”文彦博道:“汝等往后,只消对官家言听计从,谨记一个‘忠’字……富贵无忧也!”
文彦博想起了那个小官家的身影。
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这个小官家的路子哪怕是他,其实也看不懂。
但是,有一点,文彦博是相信的——这个官家在赏功罚过这方面的信誉度是历代赵官家之最。
不仅仅得罪他的人别想跑。
给他做事的人,该得到的奖赏,也是一分不少的落实了下来。
而且,他是真的护犊子。
自己人,保护的妥妥帖帖的。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江宁的王安石以及河东的吕惠卿。
老太师的眼睛是很毒辣的!
所以,他看的仔细。
别看当朝的这位官家,从来没有提过、问过江宁的王介甫。
仿佛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但是,江宁的王介甫的事情,哪一个不是他在护着?
去年那几个嚷嚷着非罢太学、科举之中用三经新义取士的朝臣和御史们现在在哪里?
吴家人是怎么被逼着写和离书的?
现在,吴家这边刚扣下王家的嫁妆。
吏部的王子韶,就立刻跳起来了。
王子韶什么人?熙宁时人称:衙内钻。
最擅长的就是钻营了。
所以,王子韶既然敢做这个事情,他就一定得到了授意。
文彦博听说,吴家的那个老太夫人,想在太皇太后圣节的时候去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