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的时候,赵煦已经让人煮好了茶,等群臣入殿、行礼完毕,各自落座后,赵煦就吩咐:“卿等且先喝喝茶……”
“这是今年新制的团茶,都尝尝看……”
这小殿自不同于大殿,空间很小,赵煦几乎就是坐着,与群臣们面对面交流。
这叫坐而论道,乃是自秦汉以来的君臣议事传统。
群臣拜谢了恩典,各自端起茶盏,品茗了一番,然后都纷纷赞美了一番这种团茶的味道。
赵煦听着,笑了笑,就与冯景吩咐:“冯景啊,给诸位爱卿都准备几饼茶,让他们带回去尝尝鲜。”
说完这话,他就开始切入了正题。
“卿等以为,西贼此番入朝,意欲何为?”
还在端着茶盏,品茗着茶汤味道的左相韩绛,当即放下茶盏,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夷狄从来无信,故此绝不可信!”
韩绛年轻的时候,可是彻彻底底的主战派。
当初,攻略罗芜城,就是他主动请缨去做的。
奈何,各方掣肘,武将跋扈,推诿争功,致使功亏一篑。
韩绛从此不再言兵。
但,他对西夏的敌视却是骨子里的。
同时,他的好战,也是骨子里的!
右相吕公著眼皮子一跳,赶忙放下茶盏,说道:“陛下,夷狄固然无信,但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他可太害怕,再起战事了。
因为,战事一起,烽火连绵,国库的钱流水一样的花出去。
好不容易才废黜的那些苛政,就可能因为战争而卷土重来。
韩绛冷笑一声,斜眼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吕公著反驳道:“右相未免太胆怯了些……”
“且夫,老臣只是在说,夷狄不可信而已。”
吕公著道:“夷狄固不可信……但兵戈却决不可再起!”
“若再起兵戈,天下苍生何辜?”
今年已经打了交趾了。
虽然,章惇南征,明面上朝廷的花费不高。
户部的章衡,只按照最初的计划,从汴京拨了一百万贯的铜钱、绢布作为大军开销。
但,吕公著知道还有大把大把的隐形开销,根本没有计算在其中。
比如说,土司们出兵的费用,绝大部分就是土司们自己买单。
但大宋真的没有付出吗?
交州北方州郡的那些土地,可是实打实的赏了出来。
让这些人世袭罔替,坐镇一方。
一个不好,这其中将来要是出个类似侬智高这样的枭雄。
现在省下的钱,将来就得成倍成倍的掏出去。
此外,广西的兵马还有青壮民夫的赏赐、抚恤。
走的也不是中枢的帐。
章惇直接截留了广西转运司本该转运回京的税款、财物。
同时,潭州的永兴场、韶州的岑水场,去年和今年新铸的制钱,也几乎全部流向了广西。
这些钱加起来,起码是三四百万贯。
加上户部拨下的钱,就是四五百万贯的开支了。
虽然,这些钱未必全部是用在战事上。
章惇就报告了,战后在广西地方已经开始主持修建、修葺和维护数个水利工程——这是他的职责,他兼着广西管内劝农使的差遣。
同时,吕嘉问那个‘家贼’和高遵惠,利用关系,偷偷的薅朝廷羊毛,打着朝堂的招牌,在交趾北方州郡,建立建设的一些工程、项目的钱,也都是从这里面出的。
但不管怎么样,今年的这场战争的开支,早就超过了最初户部预算限制是事实。
打一个交趾,而且是速战速决的战争,尚且开支了这么多。
真要在陕西重燃战火,国家好不容易减下去的赋税,恐怕就又要换个名目,回到百姓身上了。
这是吕公著绝不能接受的。
因为,他马上就要接替韩绛,成为左相了。
而韩绛为相这一年多来,政绩可谓斐然。
罢废保马法,检讨、改革免役法、免行法、青苗法。
同时主持了市易务的清算和相关欠款的回收。
于是,竟奇迹般的做到了国家收入相对元丰七年没有减少,但百姓负担却大大降低的神迹!
是的!
神迹!
一边减税,一边改革,一边还保证了国家收入。
以至于,户部预计,若维持现在的局面不变,元祐元年可能实现财政盈余数百万贯的成绩!
要知道,今年淮南大旱叠加交趾战争。
同时,随着市易法、保马法被罢免,青苗法和免役法、免行法的修改。
国家财政收入,本该下降的。
户部本来预计,今年应该亏空数百万贯的。
可韩绛他命好啊!
胆铜法的普及与推广以及随后天子推恩,减免官府抽成,让天下各地的矿坑的生产积极性和产量都大大增加。
随着铜产量的增加,铸钱随之增长。
今年的铸钱数量,较之元丰七年,可能要翻倍!
仅仅是这一项,就是两三百万贯的收入。
但,韩绛的运气不仅仅体现在这里。
还体现在市易务的欠款回收上。
也体现在靖安坊的‘汴京学府’项目上。
更体现在淮南赈灾上。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本来预计可能亏空的财政,居然要盈余了!
完全就是变魔术!
韩绛若是带着这样的政绩致仕,他的历史地位,绝对会不亚于韩琦、富弼。
甚至可能超过这两位名相。
临危受命扶保少主,主持改革,轻徭薄赋,让利于民,南惩交趾,内安百姓……
百年后,韩绛的谥号,不是文正就是文忠、文献。
配享太庙,也是板上钉钉。
追封郡王甚至是大国国王,也不是不可能。
他呢?
他吕公著呢?
哪一点比韩子华这个老匹夫差了?
一旦战事一起,几千万贯甚至更多的军费支出,去那里找?
最后还不是得走回摊派、加征的老路?
这样一来,在韩绛的对比下,他吕公著成什么了?
奸臣啊!
所以,吕公著直接瞪大了眼睛,看向韩绛,他是绝不会退让的。
赵煦看着两个宰相剑拔弩张的模样。
他适时的起身,开始和稀泥。
“两位相公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
“夷狄不可信,尤其西贼,素来无信无义,出尔反尔!”
在大宋眼中,北方的辽国,虽然是北虏。
但其实,辽国很拟人。
说话是真的算话!
澶渊之盟后迄今,两国边境长期稳定、和平。
辽国人虽然经常威胁、恫吓大宋。
但辽国很有契约精神,拿了钱就真的安分守己了。
党项人就实在有些太不拟人了。
完全没有契约精神可言!
宋夏和约,签了那么多次,党项人就没有遵守过哪怕一次!
所以,无论新党还是旧党,对党项人都是不信任的。
“然,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朕自当如此。”
“可诏陕西各路,严守边境,不得擅起边衅!”
“但也当防备西贼偷袭、侵扰,可令各路兵马,严加防备。”
“用范纯粹、章楶等边臣之议,定战守条例。”
听完赵煦的话,韩绛和吕公著这才齐齐起身,躬身说道:“陛下圣明!”
却根本不知道,其实赵煦的这些命令,就是在吹响战争的号角。
特别是那个‘用范纯粹、章楶等边臣之议,定战守条例。’
完全就是个战争诏书。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