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宰相感觉,自己是真的跟不上,这位陛下!
“两位相公……可还记得,朕之前说过,朕调阅过了历代蚕盐议论的劄子、文牍?”
两位宰相点点头。
“朕自然也就知道,这蚕盐积弊,关乎着什么?”
央地矛盾、税收博弈嘛。
历朝历代的兴衰,都是围绕着这两个主旋律进行的。
哪怕是在现代。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广泛存在。
尤其是丑国那边,联邦和州之间,没少为了税款分配打架。
而大宋自立国之初,税收就有些矫枉过正。
给地方留的太少,中央要的又太多。
偏生,哪怕赵煦想要调整,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和机会。
因为影响太大了。
涉及的利益方,数之不尽,这里面埋着的雷更是不知道多少。
可能随便碰一下,就会引发大问题。
赵煦也没有办法!
只能索性干脆不管,等着将来,财税结构发生了变化后,再慢慢来处理。
韩绛和吕公著,却是在听完赵煦的话,都是老脸一红。
“原来官家早就知道,蚕盐钱对地方官府的重要性……”
这就实在是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便是先帝,在即位之初,也未必知道地方官府的财政构成和艰难。
而这位少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却能通过阅读历代奏议和查阅崇文馆的文牍,自己推导出藏在那些奏议文字背后的地方财政收入拮据而导致蚕盐钱无法废除的真相!
这也太夸张了!
难不成,他真的是天生的帝王?
第531章 点下重商主义的第一个点数
赵煦自不知道两位宰相的内心活动,他继续说道:“正好,这些日子,朕收到了蔡公以及登州、明州方面的实封状……”
自蔡确出判福建,赵煦除非是在朝堂坐衙的时候,不然无论公开还是私下,都以‘蔡公’的尊称称呼。
这既是酬谢蔡确上上辈子的拥戴、从龙之功。
也是为了保证,蔡确在福建做的事情,不会收到掣肘。
事实证明,赵煦这样做的效果很好。
从上到下,都没人敢给蔡确设绊子。
这使得蔡确在福建,可以放手施为,并排除掉那些官场积弊,全力推动泉州港开港和福建造船业的发展。
“三位大臣,都提及了,沿海渔船所获的一些鱼虾,卖不上价,也很难卖出去的困难……”
“也都和朕说了,沿海晒盐的一些事情……”
自汉开始,人民就已经开始煮海为盐了。
譬如说在西汉初年,吴王刘濞之所以能发动七国之乱。
根本原因就在于,其不止控制了一座巨大的铜山,还发动了大量百姓,煮海为盐,掌握着海盐业。
所以吴国经济发达,国库充盈。
不过,汉唐的海盐,都是用柴火煎出来的。
这就是‘煮海’。
而从大宋开始,晒盐法开始出现了。
当然,如今的晒盐法技术还很原始、初级,并没有近现代的晒盐法那么复杂,只是纯粹的将海水引入盐田,然后通过自然蒸发,得到卤水后,结晶而成的海盐。
这样晒出来的盐,杂质很多,味道苦涩。
一直要到清代中晚期,晒盐法才真正成熟起来。
而赵煦给这个历史进程按下了快捷键。
无论是蔡确出判福建,还是陈睦出知明州,都得了他旨意,要求在当地大力推进晒盐法,并改进晒盐技术。
随后,随着苏轼在登州那边做的风生水起。
赵煦也将同样的命令,下达到了登州。
在这个时代,登州外海,有很多岛屿,都是很好的晒盐场。
这样,就使得登州、泉州、明州的海盐产量大增。
以至于本地市场已经无法消化了。
而外销的话……
大宋的盐、茶、铁、酒,都有着非常严重的地方保护。
成都府路的盐,尚且很难打入隔壁的梓州路。
去年,宋夏议和,党项人极力争取的条款里,就有着要求大宋允许党项的青盐进入陕西路的市场。
从这些例子里,就可以知道,这些地方的盐,想要卖去其他地方,有多么困难了!
泉州还好。
因为蔡确是以福建观察使的身份,出判的泉州。
所以,泉州盐现在可以在整个福建路销售。
但登州的盐,别说打开京东路的市场了。
隔壁的莱州,都不允许登州盐卖进去!
同样,明州的盐,也打不进苏州、杭州、扬州的市场。
这三个地方,现在唯一可以无视地方保护主义,四处行销的商品只有一個:鱼干。
因为,鱼干别的地方没有。
即使如此,大宋的商税体系,也让鱼干生意,很难做到全国。
登州的鱼干,撑死了只能在京东、京西和开封府销售。
再远就会因为税收问题,而导致价格高涨,没有几个人买得起了。
这是因为大宋的商税,分为过税和住税两种。
过税,就是你的商品,经过我的地盘交的税。
住税则是你的商品,在我的辖区销售要交的税。
两者税率都是恒定的百分之五。
看着少?
但,商品每经过一个地方,就得交一次过税。
而且,要人命的是——通常因为地方财政困难,所以穷疯了的地方官,会对商贾进行竭泽而渔。
县不认州,州不认路。
各级官府到处设卡,拼命征税。
于是,大宋虽是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但是在商品经济领域,却和普鲁士统一前的德国一样。
整个国家,被层层税卡,割裂成一个个独立的市场。
这在现代留学过的赵煦眼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早就想要改变了!
但,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和合适的切入点。
直到,他看到了那封户部的乞罢蚕盐的奏疏。
赵煦知道,机会来了!
他一直在等着的切入点来了!
蚕盐!
它是祖宗制度!
也曾具备济贫、赈济的职能。
于是,赵煦知道,蚕盐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恰好,此时户部上书,请求罢废蚕盐……”
“朕就查了一下这个蚕盐的事情……”
“朕便有了些想法……想着,是不是可以将蚕盐与海盐以及鱼干结合起来呢?”
赵煦说着他的计划,坐在坐褥,兴奋的摩挲着自己的手。
他自然有理由兴奋。
只要蚕盐这块砖,撬开了大宋尘封的商品经济门户。
让鱼干和海盐,得以畅通无阻的进入全国市场。
那么,这道裂缝就会逐渐扩大。
最终,彻底崩塌!
重商主义的国策,也就可以随之确立下来。
因为,到时候赵煦会有很多帮手。
两位宰相听着,却是互相看了看。
他们的内心,都开始翻滚。
韩绛和吕公著,都是聪明人。
自然听得懂,赵煦话里面的意思。
借助蚕盐的旧制度,来卖海盐和鱼干这瓶新酒?
“陛下……”韩绛心头一动,就出列问道:“请恕老臣愚钝,陛下圣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