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听完,便起身谢罪:“娘娘息怒,此事却是新妇的不是……”
她看了一眼赵煦。
在来庆寿宫的路上,赵煦已经和她解释过了。
留下御史们弹劾文太师的奏疏,乃是为了保护那几位御史,更是为了给太师体面。
很合情合理的解释。
也符合六哥的性子。
就是……
向太后对太皇太后这个姑后的性子是了解的。
先帝在的时候,姑后的掌控欲就非常强。
二王十九年,都不能搬出禁中,就是明证——须知,四大王,在那十九年里,可是上表数十次,乞迁居宫外。
外廷的宰执,累表乞二王迁居,不知道多少次。
先帝更是答允了不下十来次。
咸宜坊里的亲贤宅,都建好了六七年了。
可二王,依然留居禁中。
原因就出在这位姑后身上。
先帝笃孝,只能顺从生母。
于是,在先帝去年正月以后病重的时候,竟横生枝节,宫中宫外,都出现了异动。
向太后作为亲历者,自是记忆犹新。
她可不会忘记,那些时日里,她在坤宁殿里,日夜向神佛祷告的日子。
更不会忘记,四大王、安仁保佑夫人以及蔡确等宰臣,多次向她发出的预警。
也是幸亏菩萨保佑,祖宗有灵,才让六哥有惊无险,顺利即位。
不然……
如今的汴京,究竟是谁坐朝堂,谁为太后,谁又被软禁,还真的说不清楚。
这些事情,向太后虽知道,她必须永远埋在心里面,永远不能和别人说。
以免伤及天家和睦,影响国家社稷安稳。
但这些事情,还是像一根根刺,扎在她心里面。
让她总是会下意识的留几手,做些预防,也做些准备。
所以……
向太后自不会将真正的实情,和她的姑后说。
她轻声道:“娘娘,御史们弹劾太师的奏疏,是新妇让六哥留中的。”
“却是忘了与娘娘分说,此新妇的罪过,乞娘娘恕罪。”
赵煦见着,也跟着拜道:“孙臣乞太母恕罪。”
太皇太后,看着这母子,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的请罪。
心中念头泛起无数,但终究却只能露出笑容来,亲自起身扶起向太后,也扶起赵煦,道:“太后、官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她心里面,很清楚的。
只要向太后母子,保持一个步调,她这个太母是完全可以被架空的。
她也明白,好多事情,其实向太后是清清楚楚的。
不然,当初向太后也不会派严守懃去大相国寺用官家的名义,给先帝祈祷了。
还好,这个媳妇做事是有分寸的。
不然的话,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波折了。
便拉着向太后和赵煦坐下来,和煦的说道:“老身知道,太后是为了朝堂安稳着想。”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她看着赵煦乖巧的模样,温柔的伸手,摸了摸赵煦头,继续道:“老身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往后类似的事情,太后还是派人来与老身说一声吧。”
“新妇明白!”向太后点点头。
太皇太后点点头,一副理解的模样。可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却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娘娘……”向太后问道:“此事,新妇和六哥,都没有对外说过……”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问过了。
六哥没有对外透露过,可这个事情还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
这再次证明了,大内的保密,就是一个笑话!
太皇太后听着,轻轻点头,这个她是相信的。
“此事却是须得严查!”太皇太后严肃的道:“大内机密,屡屡为外人所知,长此以往,天家还有什么威严?”
“嗯!”向太后颔首。
尽管,两宫其实都知道,这个事情是无解的。
可还是得去做。
哪怕做做样子,抓几个倒霉蛋杀鸡骇猴也好。
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任由下面的人,到处乱嚼舌头!
“那太师那边?”太皇太后忧心忡忡的道:“该如何处置?”
文彦博现在已经闭门谢客了。
若不能赶快把这个四朝元老安抚好,他要是继续耍脾气,万一传到辽国,友邦惊诧,以为大宋不尊重老臣,如何是好?
辽人再在自己的史书记上一笔,这大宋朝野就都要颜面尽失了。
赵煦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开口,道:“太母、母后,不然臣去太师府邸,登门慰勉如何?”
“正好,臣本也打算今岁太师大寿,亲临太师府邸道贺。”
两宫对视一眼,然后都笑起来。
“官家这个主意不错。”太皇太后首先说道。
现在能把文彦博哄回来的,估计也就只有天子亲临慰勉了。
而文彦博也确实够资格,让天子亲临慰勉了。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向太后道:“那几个御史,却是得处置了才行。”
太皇太后听着,微微颔首,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国朝之制,虽然允许御史风闻奏事。
可若惹出了篓子,御史就得自己兜着。
第498章 熙河(1)
当庆寿宫里的两宫说话的时候。
遥远的熙河路,情况却早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王大斧,骑着马,领着手底下的人马,巡弋在木棉田里。
五月的熙河,阳光直射着大地。
潺潺溪水,从山间流下,汇入洮水之中。
今年刚刚修好的河渠前,已经立好了水车。
高、向两位国亲,今年开春,就利用关系,打着修建资圣禅院的旗号,从永兴军、洛阳甚至是汴京借调来了大量都作院的工匠。
这些匠人的到来,将大量来自中原的先进技术,也带到了熙河。
其中之一,就是这水车。
早在真庙时代,就已在中原开始广泛出现的水车,第一次出现在熙河这样的偏远地区。
丈余高的水车,不断的从洮水中,汲取着河水,灌溉着木棉地。
王大斧很喜欢看这样的景象。
因为这些木棉地,也有他的一份。
虽然不多!
但却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王提辖……”远远的,王大斧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庄头,从木棉田里,一路小跑的朝着他而来。
“郭贵啊!”王大斧笑起来:“有甚事?”
郭贵谄媚的笑着,问道:“提辖,今天怎有空来棉田看了?”
王大斧在去年,靠着迎仁多保忠等党项贵族入境,立下了军功。
而且,因为他是向家人的部下。
所以,他的功劳实打实的报了上去,于是从枢密院那边拿到了官身。
如今,他已是正经的武臣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使臣,而且还是小使臣中级别最低的从九品三班借职。
但在大宋,这是阶级的跃迁!
多少无品武臣,光靠磨勘的话,得花一辈子的时间,才有可能在年老的时候,蒙朝廷恩典,得一个三班借职的名头。
差遣就不要想了。
王大斧却不一样!
他如今不仅仅是正经的武臣,而且还在他的恩主向宗吉的运作下,从熙河路经略安抚制置司处,得了一个正经的差遣——权发遣熙州狄道巡检使,这是他的恩主向宗吉过去的差遣。
所以,别人喊他一句提辖,他也当得起。
“俺今天,奉向都监的军令,来巡视狄道,顺便来看看棉田……”王大斧骑在马上,对着郭贵说道,接着他就问道:“上个月,吐蕃大首领溪巴温送来的那些吐蕃雇工,在棉田中表现如何?”
这个事情,现在不仅仅王大斧在关注。
上面好多大人物也都在盯着。
据说,就连经略相公这样的文曲星,也似乎很重视这个事情。
王大斧不太懂那些大人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