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聪俊,自古无有!”司马光想了想,做出了认真的评价。
赵煦‘谦虚’的笑了笑,道:“愿请公斧正,不吝批评!”
司马光还要推辞——他不太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
时间不多了。
他需要抓紧机会,向天子进言。
但赵煦却真诚的看着他,再次说道:“愿请公斧正!”
“朕身边的人,都不大愿指出朕在学业上的疏漏和弊病。”
“朕能理解他们……”赵煦说着,就用着真诚的眼神,看向司马光。
他才不想跟司马光谈国事呢!
就算要谈,也会控制时间。
赵煦很清楚的——司马光这个人,其实不坏,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好人,一个在个人道德上,几乎没有瑕疵的人,一个正直的人。
这是他在现代,看了无数资料后得出来的结论。
但政治吊诡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这样的好人,在政治上,通常都会坏事。
让这样的人,执政更是只会带来灾祸。
因为这样的人,太理想化了,也太容易走极端了。
而偏生,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是调和矛盾的手段。
司马光面对赵煦的真诚,迅速溃败。
他低下头去,拜道:“臣谨遵圣旨。”
然后,他再次坐下来,拿着那些笔记和文字,仔细的看起来。
而赵煦选的,自然都是切中他胃口的定制笔记。
当然,赵煦也在这些笔记里,掺杂了一下无关痛痒,但肯定会让司马光感觉不舒服的文字。
这就是司马光不得不咬钩了。
于是,他一边看,一边认真的和赵煦讲解着,他文字里的问题和弊端。
赵煦则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好学生模样。
他甚至命人,当场记录司马光的指正,同时还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研究。
时间就在这样的对答中,一点一滴过去。
很快,便临近中午时分,太皇太后身边的大貂铛梁从政卡着点出现在了殿中。
“大家,太皇太后、皇太后,请您到庆寿宫用膳。”
赵煦听了,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从早上卯时开始排班,卯时四刻正式传召大臣。
元老们虽然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可韩绛、吕公著却在这集英殿中谈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留给司马光的时间,自然就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
“恍然若觉啊。”他起身看向司马光,道:“太母、母后相召,朕改日再和司马公请教学问。”
司马光愣住了。
他还没得及谈论国事,特别是指出章惇不可拜相的重要性呢。
可看着天子的神色,他又不好说什么。
毕竟,已经午时三刻了。
是该用膳了!
好在,司马光如今深受鼓舞,他相信,天子很快就会继续传召他的。
毕竟,今日天子与他相谈甚欢。
487.第461章 圣天子啊!
487.
元祐元年四月甲午。
昨日宰执入对的文字,从秘书监下发到都堂宰执、六部尚书、侍郎手中。
司马光在上衙的时候,便拿到了属于他的那一份。
将木匣打开,里面躺着一叠叠的纸张。
司马光拿起来,放在手上细细看了起来。
“文宽夫这老匹夫,还是只知道阿谀奉承。”
“张安道这老狐狸!”
“孙允中……怎也变得如此圆滑了。”
司马光看着元老们对奏的内容,顿时就有些高血压了。
因为,三位元老,都在对两宫大唱赞歌。
什么露骨的话都敢说,什么肉麻的话,也都愿意说。
更将章惇南征之功,尽归两宫!
实在可恨!
将章惇南征,粉饰成仁义之师,有道伐无道也就罢了。
居然连当今天子的功劳,也没有过多提及。
司马光喝了一口茶,才让自己的心绪镇定下来。
再看韩绛和吕公著的对奏内容,他这才稍稍宽心。
尤其是当他看到,韩绛在御前,直言役法、青苗法条例在实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
他便点点头:“这韩子华,倒还算个君子,没有讳疾忌医。”
他对王安石最大的不满,就是来自于王安石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意见(司马光视角,在王安石视角是另外一回事)。
继续看下去,他的眉头又皱起来。
特别是当他看到太皇太后有意回到差役法,却被韩绛、吕公著联手拦下来后。
司马光的血压再次升高。
差役法是个什么情况?司马光心里面清清楚楚。
在嘉佑时代,他也是大声疾呼,要求改革差役法的大臣。
可问题在于,过去的差役法,吃亏的只有一等户、二等户而已。
并不会波及其他人,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人人都得交钱免役。
城郭户、单户、女户、僧户、官户,都要按照免役法的要求,按照户等、财产交税。
在司马光眼里,这等于是唐代两税法的变种。
杨任当年搞两税法,言之凿凿——尽兼租庸调于两税之中。
以后,就只收两税了,什么徭役,什么杂税,统统算到了两税里哦!
但结果呢?
老百姓的钱交了,但该交的苛捐杂税,该服的徭役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开始增加。
所以,司马光反对免役法,就是根据这个教训来的。
虽然,自熙宁变法以来,大宋地方州郡拿了免役钱,都是雇人服役,很少出现强迫百姓服役的事情。
可,两税法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司马光一直坚持认为,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
所以,必须堵住这个口子。
至于那些受苦受罪的一等户、二等户?
司马光认为,他们本来是富户,承受能力强于普通人。
所以,该倒霉就认了吧。
至少比现在所有人都得出钱强。
也比将来,若出了昏君,不够钱花了,就将免役钱拿去花天酒地,然后变个花样让老百姓继续服役强。
而且,韩绛说了嘛。
去年免役钱一年一千八百七十二万贯,而熙宁九年的时候,天下州郡免役钱也就一千两百万贯左右。
短短八九年间,增长了六百余万贯。
这就是官府敲骨吸髓的铁证!
尤其是,每年免役钱结余数百万贯,都送到了汴京的封桩库。
这是什么行为?
在司马光看来,完全就是官府将原本属于百姓的钱,揣到了自己的兜里。
天下的钱,本来是有定数的。
现在官府每年多了几百万贯,那百姓自然就会少几百万贯。
百姓本来就无钱,民间再少了这几百万贯,生活自然更加拮据。
这样想着,司马光继续看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天子与韩绛、两宫之间的对答。
司马光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以厢军、富户为斗纽,用祖宗扑买之法,扑买官府差役?”
“妙!妙!妙!”
他当即称赞不已。
厢军,本就是大宋不得已下的产物,是花钱消灾的典型政策。
所以,厢军完全就是个纯消耗,吃财政的大户。
不止如此,厢军还是上上下下很多人吃空饷、喝兵血的好地方。
以司马光所知,天下州郡的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