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602节

  赵煦道:“孙臣曾问过范、吕两位学士,既在地方,可曾差见过官府雇用之役人,两位学士皆言:皆曾亲见役人,朕又问两位学士:这官府雇佣之人,皆是何人?两位学士皆言,皆乃是地方名望之家作保,熟悉官府及道路之人。”

  “今日,又听了韩相公所言的役法弊病。”

  “孙臣就想着……”

  赵煦眨着眼睛,满脸真诚的问着帷幕内的太皇太后:“有时候,是不是朝廷管的有些多了?”

  “朝廷是不是,可以对民间,对百姓,对天下人更信任一些?”

  “还有这免役钱,是不是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两宫听着,顿时有些糊涂了。

  她们根本跟不上赵煦跳脱的思路。

  一下子就从免役钱,跳到厢军问题上,又瞬间从厢军跳到了自我反思,检讨,感觉大宋朝廷对天下管的有些多,甚至开始检讨起,朝廷收的免役钱是不是没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偏偏在这个时候,韩琦、吕公著已经集体持芴拜道:“陛下圣明!”

  别管赵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但他的这个表态,却是有宋以来,最亲民的表态了。

  站在士大夫地主的立场来说,这朝廷确实是管的有点多!

  本朝榷茶、榷酒、榷铁、榷盐……

  只要是可以官营的,官府都恨不得插上一手。

  就算是深山里的矿藏,百姓自己去开采了,官府都会伸手问百姓要钱。

  和大宋相比,周厉王就是个轻徭薄赋的明君。

  士大夫们当然希望,朝廷可以对一些民间领域放松监管和垄断。

  福建人不想榷茶,成都人不想榷盐,汴京人不想榷酒。

  但有用吗?

  没有用。

  赵官家们那是吃不得一点亏!

  准确的说,没有占到便宜就算吃亏了。

  在这种心理驱使下,一个茶法从立国开始就折腾到现在,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次。

  所以,士大夫们,早就在盼着,能出一个无为而治的明君了。

  对很多人来说,皇帝不折腾,就已经足够了。

  而现在这位少主,不仅仅完美满足了他们的幻想,甚至还主动说出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样的至圣之语!

  这不是圣明天子,谁能担得起圣明二字?

  他们就只听着少年天子对着帷幕内的两宫说道:“太母,孙臣是这样想的。”

  “是不是可以在汴京附近,找一个地方做个试点。”

  一个新名词出现了。

  试点!

  很形象的称呼!

  也适合熙宁变法以来的大宋朝政格局——其实,熙宁变法开始的时候,所有法令都会先在汴京城试行,然后推广到开封府,最后才普及全国的。

  就像保马法,一开始在开封府内试行的时候,对养马户的财产要求是做出了很强的限制的。

  所以,富户们乐意养马。

  于是一开始其实反响不错。

  后来……后来地方官不顾现实,强行追求政绩。

  再后来,王安石罢相,保马法从一个养马的政策,彻底沦为了敛财的工具。

  养马,已经是次要的。

  怎么从老百姓手里搞钱,成为了保马法的第一要素。

  就像吴居厚在京东都路玩的那些伎俩,纯粹就是冲着搞钱而非养马去的!

  “就在京东都路,寻一个地方罢。”少年天子自顾自的说着。

  “命当地的厢军与地方富户,或以斗纽,或用带泄之法,约为营生,承接来自官府的差役。”

  “不拘是修桥补路,还是兴修水利,仰或者转运钱粮,皆委彼等为之,地方能负担,则地方负担,地方不能,则上中枢都堂,由都堂审核,出封桩库钱供给之。”

  “如此,厢军可得安置,官府不必扰民,百姓也能得利!”

  开门!

  市场经济,自由竞争!

  这是赵煦早就想做的事情了,也是他认为,目前来说,在大宋王朝这艘破船上,能打的补丁之一。

  韩绛和吕公著听着,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咽了咽口水。

  他们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作为积年老吏,他们久在地方。

  尤其是韩琦,自从熙宁八年罢相后,他就一直在北方州郡来来回回为官。

  同时,他还真是免役法的首倡者——嘉佑年间,韩绛就已经在鼓吹雇人服役,来取代旧有的差役法了。

  熙宁变法,韩绛是王安石最重要的支持者。

  甚至,就连攻略横山,也是韩绛主动请缨,代替王安石前去的——此事,本该是王安石挂帅,可这样一来,王安石就会离开中枢,失去对变法的主导权,韩绛这才果断接过了差遣。

  所以,无论是过去的差役法还是现在的免役法,韩绛对其优劣利弊,都有足够的了解和认知。

  他可太清楚,大宋体制下,差役法和免役法的玩法有什么不同了。

  为何差役法下,大宋天下州郡的富户,会沦为小吏手中宰割的鱼肉?

  这是因为差役法下,决定谁服役的权力,在下面的小吏手中。

  地方上真正的主官,不会,也没有这么多精力来处理这些琐事。

  而地方上的富户,在地方上再有钱,再有名望,只要离开本土本乡,就一文不值了。

  各地的豺狼虎豹都会围猎过来,将之分食殆尽。

  可免役法下,游戏规则变了。

  官府开始出钱雇人做事。

  权力从小吏手中,到了地方主官手里。

  这就变成了一个赚钱的买卖了。

  既然是赚钱的买卖,那么官员就会任用自己人了。

  通常是身边的亲戚、故旧、下人。

  让这些人出去组织、协调本地富户,大家联手将官府的钱吃下去。

  而这些人本身又有着官面身份,还对大宋体制、系统非常熟悉。

  他们办事,自然效率大增,也基本不会再有延误、亏损了。

  就算有,他们也有一万种摆平。

  而天子提出的这个办法,却是更进一步。

  他打算跳过地方官,用地方厢军和地方富户,用斗纽、带泄之法合营?甚至还愿意出封桩库的钱补贴地方财政?!

  韩绛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冷静的想了想,持芴拜道:“陛下之法,虽是甚妙,但老臣愚以为,其中或有隐患。”

  “相公请说。”赵煦温柔的问着。

  “这地方厢军与富户,若是勾连在一起……”韩绛拜道:“长此以往,难免尾大不掉。”

  赵煦颔首道:“相公所虑,确有道理。”

  “不过朕之意却是,这厢军与富户之间,以斗纽、带泄之法合营时,却需言明,朝廷只会继续供给厢军一年之费,一年之后,厢军兵额就地裁撤,转为民户,与彼富户签契书,约为工人!”

  韩绛和吕公著一听这个,立刻就不困了。

  因为,大宋历代以来,最难做的事情就是裁军。

  在王安石之前,裁军任务做的最好的正是当朝太师文彦博——文彦博为相时,曾裁撤天下兵额八万。

  而大宋天下的厢军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宰执们心里面都清清楚楚。

  厢军根本就不是一支军队,大宋也从来没有将厢军视作军队。

  纯粹是一些拿钱养着的青壮,只要他们不闹事就可以了。

  而且,在大宋,但凡有办法的人,都不会去当厢军。

  因为厢军的待遇之差,是出了名的。

  此事若是能做成。

  韩绛还无所谓,吕公著的心脏就已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了。

  此事只要做成,便是足可名留青史的大功!

  他这个右相,现在缺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功勋吗?

  吕公著想清楚这一点后,立刻就持芴问道:“臣斗胆,敢请陛下明示其中条贯。”

  赵煦看着吕公著,他轻笑着道:“朕想的不多。”

  “但有几条,却是朕以为,必不可缺的条件。”

  “其一:一县之中,不可只有一个斗纽、带泄,须得有多个,最好有强有弱,此乃祖宗之法也。”

  地方上绝对不能只有一个强势的势力。

  要想方设法的在里面掺沙子,扶持异己。

  这就是异论相搅,大小相制在经济领域的化用。

  “其二,若是可以,是否可用都曲院中的扑买之法,让彼等扑买官府差事?”

  “其三,可能需设有司监察彼等……”

  “至于其他?”赵煦摩挲了一下双手:“朕暂时还未想到,尚需髃臣们集思广益,订立条贯,约为律令。”

  赵煦的话说完。

  吕公著已经持芴长拜:“陛下圣明!”

  对吕公著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最妙的是,这个馅饼看上去,没有任何毒害作用。

  因为它几乎不会引发什么舆论反对、攻讦,看上去似乎也不会伤害到什么人的利益——嗯,地方州郡的官员,现在已经被吕公著开除出士大夫的行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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