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章惇是个现实主义的人,所以他根本不计较,直接道:“原是韩工部之后,失敬失敬!”
所有土官,顿时眉开眼笑。
我们现在既有大宋太皇太后的亲叔认可,也得经略相公承认。
那,我们就确实是中原名族,世家大姓之后!
门阀世家,在大宋早已经销声匿迹,所谓三姓九望更是已无影无踪。
但在交趾,依然是深入人心,令人仰慕的豪门。
这就好比是现代的那些欧洲大牌。
虽然,老欧洲早就破败了,无论技术、经济、工业,都已经掉队。
可全世界依然有无数人,肯溢价买他们的牌子。
这就是逼格的影响力。
而门阀世家,曾主宰中原千年。
他们虽然在中原,被五代的战火,碾成了粉末。
但整个世界,依旧有无数人,肯为之买单。
明州的商贾,经常出海去日本、高丽。
船上的水手抵达目的地后,经常会被当地妇女引诱,从而和对方发生关系。
而这些人的丈夫,甚至就是在门外听着的。
甚至传说中,还有日本妇女,漂洋过海到明州、福建等地,与当地士人度种的故事流传。
这就是汉唐余威,留给大宋的遗泽。
章惇作为福建人,他自是听说过不少故事传说。
所以,他只是稍微惊讶,就适应了下来。
然后就在狄咏等人的簇拥下,进了北件城。
当日,章惇在北件设宴,与诸土司饮酒。
席间,自是温言软语,平易近人,充分展现了章惇做事用人的特点。
他这个人,对自己人,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
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多朋友。
可对敌人,他从不留情,冷酷残忍。
哪怕冒天下之大不讳,也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
李常杰穿着甲胄,远望着那些在远方的丘陵之中巡弋的宋军骑兵。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那密布血丝的眼中,满是绝望。
“太原城,还是没有援军来吗?”他低声问着在他身边的亲弟弟李常宪,也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心腹。
李常宪摇摇头:“自从五日前,最后一位从太原城来的使者,抵达我军营垒后,太原城就已经和我们失去联系。”
“就连太原城是否还在大越手中,也不知晓!”
李常杰沉默的看着那些宋军骑兵,在他的视线中,巡弋着的身影。
老实说,宋军骑兵并不多。
估计不超过一千五百骑,但他们就像一条条黏人的毒蛇,时时刻刻巡弋着、游击着、逼迫着李常杰,让他浑身难受,偏偏又找不到办法。
因为去的人少了,骑兵稍微一引诱,就可以将这些吃掉。
若去的人多了,阵仗太大,还没出营,宋军那边就已经知道了。
等李常杰准备好了,宋军也准备好了。
近万的宋军,带着几万地方土司武装,严正以待。
于是李常杰和他的军队,陷在战不能战,退不能退的尴尬境地。
数万大军,人吃马嚼,带来的粮草,已经不多了。
更要命的是——饮水也开始缺乏。
他们用尽办法,凿井、挖泉眼,也无法在自己营垒控制范围内,提供足够数万人以及牲畜的饮水。
尤其是那二十头战象,每天都要喝掉近千人份的饮水。
于是,李常杰不得不组织人手,冒险前出营垒,前往附近的一条小河取水。
而这常常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宋军骑兵,忽然出现,一个冲锋,派去取水的人就再也回不来了。
除了水,人畜粪便在山上和营垒堆积,也让李常杰和他的军队,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无法及时清理掉的人畜粪便,吸引来无数苍蝇、蚊虫。
士卒生病的越来越多。
再这样下去,宋军不来攻,他们自己就会完蛋!
必须突围了。
李常杰知道的,他必须率部突围。
从太原出发时,他麾下有三万大军,加上四万左右的青壮。
如今,经过七八日的围困和鏖战后,士卒与青壮,损失已超过一万五千。
主要损失,来自那一夜的夜袭。
宋军骑兵踏营,让近万人互相践踏而死,伤者不计其数,这些伤者里又有三千余青壮,在随后的日子伤重不治(其实根本没有得到过治疗,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士卒负伤后,是几乎不可能得到什么有效治疗的)。
虽然这些死者,绝大多数都是民夫青壮。
真正死于那一夜混乱的士卒,不到三千。
可对李常杰和他的军队的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自那以后,直到现在,他的军队都没有胆量正面直面宋军。
平时,稍有风吹草动,军中就躁动不安。
特别是每到晚上,只要宋军骑兵的马蹄声,在某个地方响起来。
很多人都会吓得不敢入睡。
尤其是青壮们,日夜惶恐,生怕宋军再次踏营。
可是,别说是突围了。
自古以来,敌前撤退,就是一件难到了无数将帅的大事。
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何况是陷入敌人重围的军队?
所以,李常杰回头看向李常宪,道:“阿弟啊,为今之计,恐怕只能丢卒保车了。”
李常宪点点头,这是现在军中将校的共识。
事实上早在数日前,宋军踏营后的那一天,就已经有人提出,舍弃青壮、辎重,全军立刻脱离接触,南撤到太原。
但,这样做的后果必然是损失惨重,全军得以南返者,十不存一是必然的结局。
所以,被李常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因为他当时还有希望。
他还在期待来自太原或者升龙府的援军。
他还想带着自己的主力,回到太原。
他舍不得将自己的部队,丢在这里。
因为李常杰知道,他一旦这样做了,对整个大越的士气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
很可能,从此将再也没有人敢正面挑战宋军。
望风而逃甚至不战而降,将成为无数人的选择。
李常杰是骄傲的。
他自然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现在,他没有选择了。
因为,太原的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了。
营中病卒日多,粮食、饮水都已经短缺。
再犹豫下去,整支军队都会不战而溃。
对面的宋军,或许就等着他们自我崩溃!
所以,必须突围,必须将有生力量带回太原城,然后撤回富良江,依靠富良江天险与宋人对峙。
等待雨季,等待暴雨,让瘴疠和疾病,教训那些狂妄的宋人!
“阿弟,营中食物、饮水还有多少?”
“食物倒是还有不少。”李常宪答道:“虽然粮食已经只有不到千余石,但我军军中尚有牲畜一万上下,足可再撑一些时间。”
此番出征,李常杰带走了太原及附近数州的几乎所有可抽调的牲畜用来转运辎重。
出发时,牛、驴、骡马加起来足有两万。
甚至还有数百匹无比宝贵的战马。
然而,从太原出来后,十余日时间就只剩下万余了。
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因为那一夜的混乱而走失掉了。
“但饮水,已经不多了,山上泉眼和山下挖掘出来的水井日渐干涸,若再不下雨,全军都要陷入干渴。”
“山下的水井,姑且不管,但山上的泉眼,从现在开始,阿弟率老夫亲信心腹,专门把守!”
“从现在开始,山泉之水,只能供老夫从麻令带回来的那四千精锐以及战象营饮用!”
“诺!”李常宪拱手应命,但脸上多少有些沮丧。
他们兄弟从麻令带回来的那四千精锐,已经是大越国如今最敢战,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军队了。
若丧在这里,那么,大越国其他军队,恐怕都将没有再面对宋军的勇气。
可,要突围就必须要有一把尖刀。
这把尖刀,只能让精锐来做。
让麻令军和战象营决死冲锋,击溃围困的土司兵,打开一条通向太原的生路。
李常杰看着李常宪的神色,自然清楚自己的弟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