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看着群臣,不疾不徐的问道:“没有了吗?”
范纯仁看着那位端坐的少年官家,良心终于无法承受,他上前拜道:“奏知陛下,还有……”
“嗯?”
“三省六部,以及在京进奏院等有司官衙……也多有侵街!”
“嗯?”
“此外……”范纯仁鼓足勇气,说道:“诸卿士大夫子侄,在京营生者,也常有侵街……”
这才正常!
在大宋,外戚勋贵、皇帝、禁军还有百姓,都在侵街,士大夫们又怎么可能不侵街?
就像是做买卖。
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还有果子行、质库、夜市……
这些赚钱的行当里,固然有许多家背后是外戚勋贵。
可士大夫们,难道就是圣贤?不爱财货?
怎么可能!
在大宋这样的社会,一切向钱看才是真理!
王珪死后,其子扶棺还乡,光是运回老家去的铜钱、金银和珍宝,就足足装了七八条船。
现代有句话说的好。
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可能你家里已经有几百只了。
所以,问题来了,一个王珪,就已经积攒了这么多的财产。
其他人呢?
总不能说,我大宋朝堂,就一个王珪是贪官,其他人个个都是当代的包拯,清廉堪比章惇了吧?
反正在赵煦的了解里。
在大宋真正不贪的大臣,如今在朝中的,大抵也只有范纯仁、吕大防、程颐、苏辙、苏颂等了。
加上一个已经在广西路上的章惇,还有卧病在家的司马光、远在江宁的王安石。
其他人,都已经被历史证明,多多少少,有些不光彩。
至少,放纵家族子侄,打着他们的旗号,在汴京城做买卖是肯定有的。
这也是,为何到现在为止,市易务的欠款,只收回了三五十万贯的原因。
也是侵街这个事情的棘手和麻烦的所在。
更是经筵官们在知道了内情后,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的根本原因。
这个事情,简直就像是一团被互相纠缠在一起的线团,光是理清楚这里面的干系,就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
真的要动这个事情。
后果将会和吕惠卿搞手实法一样,只会是引发所有人的反感。
一个不小心,就是身败名裂,天下毁之!
就像吕惠卿,就像吕嘉问。
赵煦满意的看了一眼范纯仁,在心中赞道:“果然不愧是范仲淹之子……”
“除了有些时候迂腐了些……”
“确实是个好大臣!”
这样的事情,一般大臣连私下里也是不敢说的,何况公开说出来?
赵煦点点头,对范纯仁道:“学士且坐下吧!”
385.第365章 南下的人们
385.
2023-11-01
等范纯仁坐下来,赵煦就总结道:“卿等所奏,朕已经知道了,侵街之事,乃是历代以来之痼疾……”
“想要立刻解决,不大可能!”
“当徐徐图之,缓缓而来,一月一改,一年或可有变,一年变之,十年就可大变。”
“朕是有足够耐心和信心,与卿等一起解决此事的!”
这个总结的态度,是必须要表的。
因为,赵煦太清楚,大宋士大夫们的脾气了。
容易上头,容易激动。
有些时候,甚至可能被情绪裹胁,做出过激的行为来。
尤其是年轻的士大夫们。
比如说,太学里的年轻人,也比如说御史台里的乌鸦们。
但,成熟的政治家,必须避免这样的事情。
不能让朝堂被情绪裹胁,被政治正确的口号占领。
只有务实,才能有出路。
赵煦在现代和他的上上辈子,都见过被情绪裹胁下的事情。
元祐时代,旧党的激进派们,喊了整整九年口号。
最后是一地鸡毛,除了将国家完全撕裂外,没有任何成果,就是最好的证据。
“陛下圣明!”群臣俯首而拜。
蔡京更是深深低头。
“朕意在开封府府衙之中,设立一个临时的相关官署。”
“这个官署,主要用来,关注、追踪并商议、改进汴京侵街之事。”
“便叫其‘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厢房公事’!”
嗯,你也可以将之称呼为‘汴京交通及市容市貌整顿领导办公室’。
“开封府!”
蔡京出列,拜道:“臣在!”
“以卿兼任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厢房公事!”
“臣领旨!”
“邓学士、范学士、吕侍郎。”
邓润甫、范纯仁、吕大防三人出列拜道:“臣在!”
“朕命卿等为‘参知汴京内外厢道路、厢房公事’,配合开封府,参与对接相关公事,并及时进奏于朕!”
“唯!臣等谨遵旨!”
假如说,蔡京是‘汴京交通及市容市貌整顿领导办公室’的负责人,那么这三个人,就是代表赵煦对接这个事情的大臣。
换而言之,他们三个人,加上蔡京领导的这个‘提举汴京内外厢道路及厢房公事’官署,就形成了一个绕开三省六部和都堂,直接对赵煦个人负责的全新权力机构。
赵煦又看向程颐、苏辙:“程说书、苏讲书。”
“臣在!”程颐和苏辙起身。
“朕命两位爱卿,为参赞汴京内外厢道路及厢房公事,负责带领诸伴读,协助开封府,整理相关文牍,并进言献策!”
“臣遵旨!”两人齐齐拜道。
这两人,就相当于,成为了蔡京的秘书,伴读们则是蔡京手下的实习生和打杂工。
这很大宋!
天子,随时可以任命或者成立一个临时机构,来绕开固有的程序。
熙宁变法的时候,王安石就是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受命成立了‘制置三司条例司’,绕开了反对变法的其他宰执,推动变法。
去年的韩绛,也是通过奏请设立‘役法条例检讨司’,绕开了都堂上可能的反对势力,对役法进行调整。
当然了,这也是大宋冗官冗员的源头之一。
好多机构,临时着临时着,就变成了正式官署。
有些机构本来是临时的,事过就要裁撤,但却因为种种原因保留了下来。
而这些其实已经失去了职能效力的差遣,却还是成为了好多官员的去处。
……
遥远的南方广西桂州城外,在二月的最后一天。
山水之间,一艘艘的乌篷船,穿行其中。
每一艘船上,都装着一个个箱子。
箱子里,装着的全部是铜钱。
显然,这个船队是来自于荆湖南路。
他们押送着的是,奉汴京旨意,从潭州永兴场的钱监,送来广西充作军用的第一批铜钱。
船队,缓缓的靠向桂州的码头。
广西转运使苗时中,已经带着人在码头迎接了。
带队押送这一批军资的禁军将领,从船上走下来,来到苗时中面前,将一张文书,从怀中取出来递给对方,然后拜道:“奉直龙图阁、知潭州兼提举永兴场王公之命,某等押送五万贯新铸铜钱来此,乞转运签收!”
苗时中接过那文书,首先检查了一下格式。
标准的中书下到地方的公文,格式正确,符合部符的书写方式,用纸也正确,确实是中书省的专用公文纸。
再检查了一下尚书右丞、中书侍郎张璪的画押以及奉符而行的知潭州王克臣的画押。
确认这部符上说明的,中书省奉圣旨,命潭州永兴场向广西转运三十万贯铸钱。
王克臣于是命潭州禁军,先期押送五万贯至桂州的事情。
于是,苗时中点点头,对那奉命来押送的将官道:“且待本官清点!”
对方点点头:“转运自便!”
苗时中于是亲自带着人,将那些从船上搬下来的铜钱清点。
一串串铜钱,被从箱子里取出来。
很快整个码头,都被铜钱散发的光泽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