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的吕公著,见着帷幕中的动静,顿时急了连忙出列奏道:“李枢密所言大缪!”
“交趾自熙宁以来,素来恭顺我朝,国主岁岁遣使纳贡……”
“安知交趾不是效昔年西贼李德明故智?”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来。
吕公著连忙低头。
便听着那位官家道:“故广西走马承受公事甘先仁等,自熙宁七年曾上奏……”
“言交趾岁岁攻占城,劫掠成性!”
“至皇考兴兵惩戒,方才收敛……”
“今其再寇我朝,安知不是其已侵占占城,再无后顾之忧?”
“若如此,真李德明!”
对于现在的大宋来说,有两个伤疤。
其一:北虏!
恐辽症深入人心!特别是皇室之心!
其二,就是西贼李德明了!
当年李德明在位的时候,要多恭顺有多恭顺。
然而,当西贼攻灭一直在其侧后的瓜州回鹘,立刻就对大宋翻脸。
于是,从此大宋充分吸取了李德明的教训。
对其他一切外藩,特别是大理国、吐蕃,开始用有色眼镜看待。
尤其是吐蕃!
从唃厮啰至今,代代吐蕃共主,拼命的向大宋抛媚眼、表决心。
但大宋充耳不闻,装作没有看见。
总觉得,这吐蕃人又是来忽悠我们的。
这种李德明综合症也同样影响了大宋对侬智会兄弟还有广源州的那些土人豪强的看法——你们怕不是又来忽悠我了吧?我这么好忽悠的吗?
所以,熙宁八年的时候,交趾广源州知州刘纪入寇归化州,侬智会率部与之奋战,击退了刘纪的入寇
但在朝堂上,大宋君臣却是用着有色眼镜在看这场战争。
时任广西经略使刘彝上奏说:智会能断绝交趾买夷马路,为邕州藩障,刘纪患其隔绝买马路,故与之战!
又说:智会亦不可保,使其两相对,互有胜负,皆朝廷之利!
什么意思?
狗咬狗,让他们咬,咱们保住侬智会,牵制住交趾就可以了。
而在朝堂上,就更有意思了。
赵煦的父皇和时任宰相王安石,针对此事专门开了个小会。
会上赵煦的父皇对王安石说道:彝既言智会能绝交趾买马之路,为我藩障,而又以为胜负皆朝廷之利,何也?且人既归顺,为贼所攻,而两任其胜败则附我者不为用,叛我者得志,可谓措置乖方矣!
他虽然觉得刘彝是在胡作非为,认为这样搞,会伤侬智会的心,所以后来下诏褒扬,升官,厚赏了侬智会。
但也没有阻止刘彝的计划。
因为,王安石看的更仔细。
“诚如圣谕,纵智会向化未纯,尤宜因此结纳,以坚其内附。且乾德幼弱,若刘纪既破智会,乘胜并交趾,必为中国之患,宜于此时助智会,以牵制刘纪,使不暇谋交趾,乃中国之利!”
在王安石眼里,看谁都像是又一个李德明!
又想白嫖我大宋的支持!
想都别想!
趁早死心!
也就是侬智会素来恭顺,不然,早把他丢给交趾人了。
基于同样的理由,在赵煦的父皇在位时期,大宋的交趾政策,始终是保住归化州,牵制交趾。
历任广西经略使的主要任务就是这个!
如今,赵煦大打李德明牌,一下子就勾起了两宫内心的恐惧和担忧。
同时也让宰执们激动了起来。
韩绛当即就出列,奏道:“陛下所言,确乃真知灼见!”
“交趾贼,畏威而不怀德!”
安焘也说道:“诚如陛下所言,交趾,确乃南方李德明也!”
“若其果已灭占城,便绝不能再纵容!”
“须以雷霆焚灭其野心,使其恭顺!”
章惇马上表态:“启奏两宫慈圣,皇帝陛下……”
“旧年郭、赵二大臣等南征,曾过邕州等地,见交趾贼焚害我朝官民之烈……”
“今之殿帅燕达,昔曾随从出征,亲见交趾贼人之祸……”
燕达当即拜道:“臣昔率军从郭、赵二帅征讨交趾,目睹交趾贼寇肆虐我朝山河之惨状,实不忍卒睹!”
“昔南征大帅,逵如今待罪洛阳……慈圣及陛下可召其上殿,一问可知!”
一下子,就让吕公著窒息起来。
东府、西府就连殿帅也都表态了。
加上天子打出李德明牌。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只能做最后的挣扎持芴拜道:“奏知慈圣、陛下……”
“即使交趾有罪……然而我朝乃礼仪之邦……”
“若无故开启战端……”
“交趾入寇在先!”李清臣立刻反驳:“怎么能算无故开战?”
安焘也跟着道:“交趾乃我朝藩属,却无故兴兵,犯我疆土,杀我官民,已属叛乱!”
“朝廷兴师讨伐,名正言顺!”
西府两位在这个事情上的积极,自然可以想象——他们无论是挂帅出征,还是坐镇中枢调动。
只要打赢了,那么,就都有一份功劳。
而交趾能不能赢?
这不废话吗?
从西军那边随便调几个大将,譬如说彭孙、王文郁这样的悍勇大将。
再抽调几个将,直接就可以浩浩荡荡杀过去。
极有可能,大军还未跨越边境,交趾人就已经请降了。
他们若不识趣,那就打几仗好了。
正好,也让交趾见识一下,大宋在西北锤炼出来的精兵猛将!
吕公著无奈,只能再拜恳求道:“慈圣、陛下……”
“至少也该遣使先行训斥……给一个辩解的机会……”
熙、丰执政的好战,吕公著今天总算是领教了!
看看那几个人吧!
根本就没有将战争看的有多么了不起。
一个个都是跃跃欲试,仿佛交趾唾手可得!
可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大军出征,从沿边抽调兵马,再送去广西,然后跨越边境,要多少钱帛,又得有多少将士,病死在那南方荒芜瘴疠之地?
于是,吕公著深深伏地:“此乃礼也,圣人之道!”
“伏乞陛下、慈圣明察!”
旋即,他听到了一个宛如天使一般的声音:“相公所言,确有道理!”
“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确该先礼后兵!”
吕公著抬起头,狂喜不已。
因为说话的人是官家!
其他宰执,也都是心里一动。
韩绛和章惇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面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我们错怪了官家?
怎么会!?
旋即,他们就听着官家继续道:“只是,却也不可不以熙宁八年为戒!”
“须得防止,交趾人如熙宁八年一般,大举兴兵来犯!”
“一面遣使,前往交趾,训斥其国主,命其交出犯我边境,杀我官吏之凶手,并将那两首诋毁、污蔑皇考的逆诗之人,交与我朝处置!”
“另一边,则当遣大臣、大将,统兵先往邕州驻防,以防万一!”
“正好,前时朕因为天旱不雨,恐有兵祸,奏请太皇太后、皇太后,以狄咏为御龙第一将,整兵五千,以备非常!”
“如今,正好用在此时!”
“先以御龙第一将,往邕州驻防!”
“如此靡费不多,也可有备无患!”
帷幕之中的两宫,在沉默了许久后,也都纷纷说话了。
“官家所言甚妙!”这是太皇太后在说。
“本宫亦以为善!”这是向太后在赞同。
其他宰执大臣和大将们,当即拜道:“陛下圣明!”
吕公著看着这个情况,无奈的叹息一声,他知道,这其实已经是开战了!
五千在京禁军精锐南下。
这些丘八到了广西,交趾人低头,他们就会乖乖撤回来?
笑话!
洒家跋涉几千里,就为了来广西旅游一趟?
来都来了,不砍几个首级换赏赐,怎么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