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圣节,特旨命都知,选养子于膝下教导,如今可选好了?”
石得一听到赵煦关心起这个事情,连忙说道:“臣蒙大家恩典,特旨推恩,许臣从内侍省选一幼童为养子……臣恭奉旨意,今已选得一幼童,暂养内侍省中,习宫廷礼仪以及诸般技艺……”
说着,石得一就笑起来:“老臣老矣,不知还能服侍大家几年……待老臣朽后,希望这个孩子,可以代替老臣继续侍奉大家……”
赵煦点头说道:“卿之子,必是忠良!”
这就是承诺了。
将来,他的养子,将得到恩荫。
既然养子都能有恩荫了,那么他本人,自然是该有的都会有。
谥号、追赠、神道碑……
这也是内臣们的最高追求!
他们的身体虽然不完整,可他们努力的想向世人证明,他们的精神和灵魂是完整的。
石得一自然是连连谢恩。
这个时候,帷幕外,传来了狄咏的声音:“臣咏奉诏来见!恭问陛下圣躬安康!”
“朕躬安!”赵煦挥手示意石得一起来。
然后领着这个感动不已的内臣,走出帷幕,来到殿上。
召见狄咏,就不需要避人了。
免得传出去,有人胡思乱想,也免得让两宫多想。
“给狄卿赐座!”赵煦对冯景吩咐一声,就坐到了坐褥上。
冯景则将一张椅子,搬到了狄青身后。
君臣两人,此刻其实是面对而坐。
皇帝不再高高在上,端坐在殿上御座,让大臣们连脸都看不到。
而这其实才是大宋立国以后,君臣相处、议事的常态。
像现在的紫宸殿、垂拱殿听政,帝、后高坐,群臣在殿上,排着队奏事、公开议论朝政,反而是特殊情况下的产物。
这是因为赵煦年纪小,只能让两宫听政。
偏偏他虽然小,但太聪明,也能处理政务。
所以,无论是两宫,还是宰执,都不敢授人以柄,私下商议国事。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
不然,按照传统,一般正殿听政和所谓的百官大起居、朔、望朝参一样,都是礼仪性质的。
像赵煦上上辈子亲政后,正殿听政,其实就是坐一坐,然后就宣布退朝。
然后换上便服,在正殿后的小殿,或者干脆在福宁殿里,拉几个宰执,带上几个信得过的近臣君臣圈一个小圈子,就把事情定了。
狄咏坐下来,看着和他面对面而坐的官家,多少有些拘谨。
赵煦见了,就道:“卿不必拘谨!”
“祖宗以来,君臣议事都是这样的!”
狄咏这才坐好,然后恭恭敬敬的问道:“未知陛下夜招臣入殿,可有圣命?”
说着他的眼中,放出光来,有些跃跃欲试。
“朕今日在保慈宫,与两宫商议过了……”赵煦说道:“自上月月末以来,汴京无雪,而永兴军、河南府京畿各地,都上报说,入冬以来就鲜有雨雪……”
“上苍示警,不可不重!”
狄咏听着,连忙低下头去。
“朕也内心多有不安,恐此乃兵祸之兆也!”
“于是,告两宫慈圣,得慈圣之允,意从在京禁军之中抽调十个曾在沿边各路轮戍的指挥,组成御龙第一将,以备非常之事!”
狄咏抬起头来看向赵煦,眼中有着期待。
他大概能猜到些什么了。
赵煦则继续平静的道:“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朕都觉得,卿乃是御龙第一将指挥使的不二人选!”
狄咏的心脏顿时剧烈跳动起来。
他连忙起身,拜道:“臣惶恐……”
“臣如今不过是西上閤门使……资序远远不足……”
“还望陛下另选贤能!”
赵煦笑了:“这又何忧?”
“卿在元丰四年,便已得皇考特旨,自西上閤门副使迁左藏库使,圣旨更令卿元丰五年改西上閤门使!”
“朕假若没有记错的话,那一次,卿乃是以利州路兵马钤辖,奋勇杀敌,平定威、蛮之乱,而有此赏!”
不要看狄咏长的白白净净,剑眉星目,看着像个士大夫。
但他却是个猛将!
亲自在战场上,带头冲锋,奋勇杀敌,一刀一刀,踩着无数脑袋,用敌人的血和尸体,奠定了他今日地位的猛将。
狄咏听着,当今再拜:“臣微末之功,岂敢劳陛下挂记?”
赵煦笑了起来:“为国流血牺牲者,朕全部都记得!”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忠勇者不负朕,则朕必不负忠勇之士!”
狄咏顿时泪流而拜:“臣世受皇恩,必为陛下效死尽忠!”
“善!”赵煦点点头,道:“朕打算擢卿皇城使,依旧以閤门通事舍人充御龙第一将指挥使!”
“臣恭领旨意!”
赵煦笑道:“卿且勿急着谢恩……且等着都堂那边通过吧!”
这种人事任命,虽然皇帝一言可决。
但赵煦还是打算尊重都堂。
因为他还未亲政,在这个时候,都堂的权威越高越好!
第309章 赵煦:要断章取义
隔日,十二月丙子(十六)。
两宫下诏,遣宰执分往大相国寺、开宝寺等在京寺庙、道观祈雪。
又从御史之议,命开封府诸路提刑官,分司清狱。
又从宰执之请,罢太学保任同罪法,又罢栽桑物法,许民自便。
于是,下朝后的司马光备受振奋!
“一日而罢两法,诚可谓普天同庆!”他回到令厅,就自顾自的欢喜起来。
太学保任同罪法,限制了太学生。
只有得到五个有官身的担保的士子,才能进入太学读书,且一旦士子在太学犯重罪,则担保者连坐,并视情节轻重,罚铜、加磨勘,直至降官、勒停、冲替……
这在司马光眼中,属于恶法。
更是限制年轻人,乃至于可能让大宋重走汉唐取士,以门第而不看学问、人品的邪路、死路的歧途。
如今两宫和天子罢黜此法,将为世人开求学之新路。
当然了,司马光感觉,最好将太学指定必读的《三经新义》一并罢去。
同时,下诏让科举,不再以《三经新义》、《字说》作为指定书目就是最好不过了。
而《栽桑物法》就更是恶法了。
此法是熙宁变法的产物,乃是吴审礼担任府界提点的时候首倡并推动的一项法令。
打着劝课农桑的旗号,行盘剥之实!
因为,这法令之中,有着规定栽种桑树数量和成活指标。
这给了地方官极大的操作空间。
深感振奋的司马光,在稍微平复了心情后,就开始写奏疏。
他不会跟风,一起去说什么灾祸一类的事情吓唬两宫和天子。
他是不屑于此的!
他这一辈子,都不信佛老,也不言鬼神。
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骗人的!
一个个文字落下去,司马光写的很认真。
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他才终于将这一封短短三五百字的奏疏写好。
然后,他仔细检查一遍,将文字抄到宰执专用的纸上,然后将之仔细叠起来。
最后用一个专用的封皮,将之封起来,用笔在封皮上用大字写下:门下侍郎臣光进帖。
然后,拿一张黄纸,贴在这封皮的另一面,在黄纸上写下他的奏疏主题要论。
做完这一切,司马光就起身,走出都堂,亲自来到左昭庆门下,交给通见司的官员。
因是执政上奏的文字,通见司不敢怠慢,立刻送到内东门下。
在这里,有着閤门的内臣,将这奏疏文字,原样誊抄成三份,然后送去保慈宫和福宁殿。
至于原本?
当然是封存归档,以候将来查询。
……
司马光的奏疏,送到赵煦手里的时候,他正在福宁殿的西阁指挥着冯景,带着人将最近从崇文院带回来的先朝文字、旨意,按照年月日远近以及军事、人事、经济分类。
这也是赵煦一直在做的事情。
福宁殿的西阁现在已经成为了他个人的档案馆。
“司马公的奏疏?”赵煦接过来惊讶了一声:“倒是稀奇呢!”
拿着奏疏,他看了看封皮,就知道这是誊抄过的通封状。
通封状是大宋文臣的一种上书体裁,与实封状对应。
两者的区别是:通封状是公开的,有司经手人,都可以查看,而实封状是秘密的,原则上只有皇帝能看。
看着封皮上的文字,赵煦翻到背面,看着那张贴在背面的黄纸。
这是贴黄,主要是介绍奏疏大体内容,概括中心思想的简短文字。
也是大臣们,吸引皇帝注意力的最好办法——皇帝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