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君子可曾孩视天子?”
“文太师如今就在汴京!”
“汝是不信,老身可以将太师请来,让太师亲自问问汝!”
刘挚听政,整个人完全呆滞,他根本不知道,太皇太后怎么就将他的弹章,理解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他是一片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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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第286章 汉明之质 唐宣之德
301.
2023-09-27
刘挚在太皇太后的质问下,瞬间哑然。
窥探宫闱、试探圣心的指责,属于诛心之问。
而孩视天子的罪名,更是他无法承受之重。
刘挚张了张嘴,想要分辨,可声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文字,现在已经很难解释清楚了。
他太急切了!
急切到在弹章中,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引导着两宫的情绪。
那些文字现在构成了他的罪证。
他当然可以说,自己是出于一片忠心。
可阻止不了别人的曲解!
而且,他也无法解释,
这在外人眼中,这就是孩视天子!
圣心已有决断,身为大臣,却逆旨而行,甚至对天子指手画脚。
这不是孩视难道还是尊重?
在这一刻,刘挚想起了乌台诗案,苏轼不就是和他一样吗?
苏轼的那些诗句,自然满含了对新法的厌恶,但苏轼写的时候,并不觉得有问题。
士大夫针砭时政而已!
天下事,天下人皆可议论!
他也一样,他的弹章,在写的时候,他自认为是出于公心。
而且,他为了方便两宫理解,也为了引导两宫跟着他的思路。
写的太细,也太刻意了。
当时,他还自觉得意洋洋,甚至认为两宫在看了他的奏疏文字后,应该会对他的忠心感到满意,从此他说不定就能得到两宫重用。
取代李常,成为御史中丞,甚至拜为宰执,也都是指日可待。
然而,他现在却和苏轼一样。
他曾得意的文字和想法,现在化作了罪名。
那些想要引导两宫的文字,被理解成为了‘窥探宫闱、试探圣心’,以及‘孩视天子’!
不该这样的!
也不该如此的!
刘挚垂首再拜,内心的苦涩,让他的身体颤抖起来。
在这两篇弹章之前,他曾上书谈论了很多事情,也弹劾了不少人。
两宫那个时候,可没有责怪他‘窥探宫闱、试探圣心’,更没有说他‘孩视天子’!
正是那些弹章,让他越来越自信。用词和措辞,也越来越大胆!
两宫甚至还嘉奖过他,说他‘勇于任事’。
为何偏偏这一次就出了问题?甚至激怒了两宫?
刘挚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御座上,似乎一动不动的沉默天子。
“是他吗?”刘挚想着。
然后他就想起了,之前听到过的传说。
那些在都堂上的流言蜚语。
那些传说是在宰执们嘴里,无意流出的私下议论。
“天子虽幼,却不可以以少年视之!”
“官家十岁,已有汉明之质、唐宣之德……”
当时,刘挚不以为意,觉得这些都是都堂宰执们的吹捧。
他一直觉得,那位陛下,只是一个孩子。
虽然朝廷一直对外宣称——官家已有十岁,乃是熙宁八年(丙辰年)十二月初八诞于大内德妃阁,生肖属龙!
可实际上,大内的人说,其实这位陛下是熙宁十年(丁巳年)十二月初六出生,生肖该是蛇,如今实岁九岁不到。
无论九岁还是十岁多。
都是个孩子!
最多是个聪明的神童而已!
还汉明之质?唐宣之德?
宰执们也是够给天子贴金的。
但,此时此刻的刘挚才终于醒悟。
宰执们或许没有说错,恰恰相反,他们是在隐晦的暗示。
汉明之质,汉明帝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果决啊!
一旦出手,就毫不留情!
还干过当殿鞭打大臣的事情。
而唐宣宗的德是什么?
隐德啊!
在该蛰伏的时候一直隐忍,不暴露自己的才干。
等到掌握权力,让所有人都如梦初醒——这哪里是什么懦弱、胆怯的宗室?
分明就是一头吃人的老虎!
于是人称小太宗!在位时,大唐几有中兴之像!
而汉明帝的果决,加上唐宣宗的隐德。
合起来是谁?
汉文帝!
刘挚如梦初醒。
想到这里,刘挚就猛然抬头,看向那殿上的御座顿首再拜:“陛下!官家!”
“臣是一片公心,绝无半分私心啊!”
“乞陛下明察……”
他就算是死,也要死的瞑目。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刘挚是在肉身探路。
他想要知道,自己到底败在了哪里?
他也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因为碰了那位少年天子的逆鳞,才落到现在的处境的?
“是吗?”御座上的天子,悠悠而道,稚嫩的童声,看似随意,但在刘挚耳中,却几乎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因为这位陛下随后就道:“小人无朋,君子有之?”
“爱卿的意思是,朝堂上尽为小人,独卿与王岩叟乃是君子?”
顿时,朝堂之中的宰执大臣们的眼睛都红了起来。
这正是当年欧阳修写了《朋党论》非但没有缓和危机,反而加剧了危机的原因——嘲讽不是这么开的。
一句话,就将其他人都放到了小人的位置上。
那些人能放过庆历君子?
不打死才怪!
也就是当时的仁庙脾气好,换一个天子,范仲淹等人都要被欧阳修连累,这辈子都难有重用!
而现在都堂上的宰执们,显然脾气不算太好。
吕公著更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刘挚和王岩叟都没救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不参与攻击,就是对这两个人的最大帮助。
刘挚却是已经放开了,他顿首再拜:“臣不敢……只是,臣以为臣乃一片忠心……”
“乃是见开封府之弊,故而言之……”
“开封府胥吏索贿,已被惩处!”韩绛在这个时候,持芴而出,打断了刘挚的话。
“官家更召了开封府,当面训诫,以德教之事嘱咐,命其改正!”
“祸患既除,还有何弊?”
韩绛抓时机的能耐,自然是很强的。
他的质问,恰到好处,符合身份。
刘挚没有看韩绛,他依旧盯着御座,答道:“开封府的胥吏虽然被惩处了……”
“可是开封府欺君、舞弊之罪,却未能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