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就更用不说了。
新党、旧党,都只会认皇帝的长子!
就像是治平年间,即使先帝有三子,但朝野都只认大哥颖王。
至于二哥、四哥?
韩琦、文彦博,哪怕在禁中见到了,也跟没有见到一样。
这就是礼法,这就是纲常!
再想如太宗故事,只能是天下共击之!
好在,如今的六哥,确实是聪俊、孝顺、懂事。
立这个孩子,既是众望所归,也让高太后欢喜。
便对曾布道:“老身在此,替六哥谢过学士了!”
“还请学士,在此为老身草春秋之义,答皇子之疑!”
曾布再拜:“唯!”
于是,便有内臣,取来文案、笔墨纸砚。
曾布当殿席地而坐,铺纸而书。
当然了,曾布是什么人?
国朝顶尖的聪明人、儒学宗师!
更是曾巩曾南丰的亲弟弟!
曾巩一生,都在推崇复古,提倡文以卫道,继承并发扬光大欧阳修、范仲淹的古文运动。
而在大宋,儒生们嘴里的所谓‘复古’、‘崇古’是个什么玩意?
明白人都知道,就是打着复古的幌子,将六经的解释权,据为己有。
三苏如此,二程如此,张载亦如此,王安石更是如此。
再往前,胡媛、周敦颐、邵雍也是如此。
反正,孔子、孟子、荀子,又不会从地下跳出来打他们!
所以,和其他所有文臣士大夫一样,曾布也是一个擅长于塞私货的人。
而且,曾布塞私货的技术,还非常高超。
熙宁变法时,曾布就一度,被王安石、吕惠卿引为知己。
等到市易法时,才发现原来大家根本不是一路人。
王安石、吕惠卿,想要做的是开源,尤其是吕惠卿,急于求成,追求简单粗暴的短期财政盈利,以求在短期内作出成效,堵住其他人的嘴!
但曾布呢?
他受到乃兄曾巩和老师胡媛的影响,实际主张的是开源节流,以节流为主,市易法在他看来,实在是粗暴了些,也实在是短视的过分!
如今,被他得到了机会,自然要悄咪咪的塞些他的个人见解进去。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曾布就已经挥毫而就,写出了洋洋洒洒数千言。
皆是针对于延安郡王在那春秋谷梁传上,所圈注的字句的见解和提出的疑问的回答。
为了照顾那位小皇子,也为了照顾高太后。
曾布在很多地方,都说的很直白、简洁,没有用太多华丽的词汇和堆叠的文字。
待到书成,曾布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遗漏和错字,也没有犯忌讳的文字后,才对帷幕后的高太后奏道:“臣布谨奏皇太后殿下:皇子延安郡王,所圈注之《春秋谷梁传》及其贴条文字,臣已谨注条目,乞皇太后殿下过目!”
高太后当即命人取来曾布所书文字。
然后对照着延安郡王的书册,一一阅读。
只是看了一遍,高太后就已经大喜:“学士学问,果真渊博,老身敬服!”
曾布所写的文字,直白且简单。
至少,高太后是看懂了,而且,高太后还觉得很有道理。
事实上,其实,曾布若将王安石对春秋的见解,掩去署名,拿来给高太后看,结果也是一样。
儒学就是这样的。
大体脉络,一脉相承,只在细节上有所不同,只在道义上,见解不同。
最好的例子,就是春秋三传。
谷梁、公羊、左传,皆是解孔子春秋之经,也皆为对孔子所著春秋的再注释、再解释和再阐发。
可这系出同源的三传,在道义和立场上,却几乎是三本书。
不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人,根本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弯弯绕,更加不会知道,在过去,为了这些细节的差别,儒生们几乎打出了狗脑子。
祖师爷都已经打好样了,徒子徒孙们,那里不会学?
自庆历兴学运动后,大宋文坛,迎来了百花齐放的局面。
思想碰撞的激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
只不过,这一次,所有人都在打着孔子孟子荀子贾谊杨雄的旗号,来为自己张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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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赵煦: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2023-07-20
元丰八年,二月二十五日,已丑。
赵煦一早起来,刚刚洗漱完毕。
高太后身边的内臣老宗元,就奉命送来了,高太后亲笔所答的《春秋》。
赵煦接过,规规矩矩的依着礼法,谢过了高太后,还亲笔写了一封简单的谢表,交于老宗元,命其呈于高太后。
送走老宗元,赵煦就将高太后送回来的《春秋谷梁传》和解答的书册打开,稍微扫了几眼,赵煦嘴角就浮出笑容。
“太母果然请了场外支援!”
高太后的儒学造诣,有几斤几两,赵煦还不清楚?
哪怕到了元祐后期,高太后在儒学上的水准,也大体相当于太学中下舍学生或者特奏名进士——类似现代的高中肄业生,了不起,是个三本学渣,对科学知识懂一些,但不多。
不管范纯仁、苏澈、吕大防说什么,只要没有人在身边提醒她,她一般都是:对对对。
除了在权术手腕上,相较于最初,已经成熟了之外。
其他一切,几乎都依赖于大臣。
所以,只是扫了一眼,赵煦就知道,高太后没有这个水平。
哪怕,这些文字确实是高太后的字迹。
可文字的内容和思想内核,却不是高太后该有的水准。
而且,赵煦还看出来,这是谁的手笔了!
“曾子宣啊!”对于曾布,赵煦太熟悉了。
熟悉到,曾布扭一扭屁股,赵煦就能猜到他打算说什么了!
不过……
赵煦提着笔,想起了他在现代所见的诸般事情。
这个曾子宣曾布,可不是什么忠臣!
至少,对赵煦来说,这个家伙是不可信用的。
原因?
曾布造谣啊!
造谣赵煦是马上风挂掉的!
不止如此,这货还说赵煦羊尾滑精!
在现代,赵煦看到曾布自己的私人笔记内容时,内心顿觉十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这是忠臣能做的事情?
即使退一万步,赵煦确实马上风挂掉的,可你是大臣,为君者讳都不懂?
还堂而皇之,写在自己的笔记里,广而告之。
这像话吗?
仅此一点,曾布在赵煦这里,就几乎被打入了另册。
用或者会用,但再想赵煦信任他,那就不可能了。
将高太后送来的书册文字摊开来,赵煦开始审视起,高太后所答的东西。
在之前,赵煦为了保持和高太后之间的联系,同时也为了给高太后创造一个亲自‘教导’他的机会。
所以,赵煦基本只圈注了谷梁春秋里,隐公元年和二年的文字。
大多数疑问,也都是针对隐公元年、二年而发。
剩下的,则只是随意圈注了一下,表示暂还未读懂。
而隐公元年,春秋史书上,发生了著名的郑伯克段于鄢。
谷梁春秋对此的评价是:段叔作乱是傻帽,该杀,但郑伯杀他不对,因为郑伯是故意放纵段叔作乱的,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无视段叔,安心治理国家。
学术上,谷梁由此衍生出亲亲相隐。
赵煦针对这一节,故意的问了一句:若郑伯擒而不杀,以仁义礼法诫于段叔,则段叔将何以对郑伯?
看似是仁恕满满,其实恶意满满。
既隐喻了赵煦上上辈子,对他的二叔如今的雍王后来的徐王赵颢的处置办法——恶心他!用‘朕都是为了王叔好’的理由折磨他!
于是,不过三年,徐王赵颢便在痛苦、绝望与无穷无尽的恶心中死去。
赵煦兵不血刃,不伤自己丝毫名声,就让一位亲王,在痛苦、屈辱和绝望中死去,而且,他还不能和人诉苦!
同时,这也是赵煦对儒学的态度。
一个工具!
合则用,不合则弃。
只要有需要,赵煦是可以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的拿孔子之矛去攻孟子之盾。
这是赵煦在现代留学最大的成果。
十年留学,让他完成了对儒家的祛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