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294节

  作为曾经的宰相,文彦博很清楚,在大宋皇权和相权,一直在不断的博弈中平衡。

  仁庙、英庙时代,是相权的巅峰。

  仁庙垂拱而治,英庙则是不得不垂拱而治。

  但先帝在位时,特别是元丰时代,是大宋皇权的巅峰!

  先帝甚至别出心裁的发明了让宰执大臣到福宁殿交罚款的办法,来强化皇权。

  同时,通过制度设计让首相(左相)的权力小于次相(右相)。

  进而使得相权,完全成为了皇权的工具——王珪的三旨相公之名,其实完全就是拜先帝所赐。

  而如今那位,不过幼冲,却已经盯上了那个可以成为皇权辅助工具的小报。

  甚至开始尝试掌握、控制、驯服小报。

  真的只能说人家不愧是父子。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

  将来的宰执们,每一个都没有好日子过。

  不过,这和他文宽夫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文家未来几十年也不可能再出什么宰执了。

  ……

  韩府。

  右相康国公韩绛,此刻也拿到了一张汴京新报。

  “大人……”他的孙子韩壁,在他面前报告着:“此物今日下午开始,就在整个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里散播开来……”

  “据说是有人在散发……”

  “开封府的铺兵们看到了,也不敢动手……”

  韩绛将手中的汴京新报看完就放下来:“谁敢管?”

  “借蔡元长十个胆子也不敢管这个事情!”

  蔡京什么人,韩绛从前不了解,但他现在可太了解!

  自从韩绛上任后,开封府的蔡京立刻主动向他靠拢。

  韩绛想做什么,开封府都是全面配合,从无推脱。

  特别是在役法的调整和调查上,是蔡京亲自带人,跟着张璪跑的。

  接触下来后,韩绛就已经知道,那个蔡京的能力和才干,在年轻一代的大臣中无人能及!

  然而,在同时,这个官员没有任何理想信念。

  过去蔡确在台上,蔡京就是蔡确最坚定的支持者。

  现在轮到他韩子华在台,蔡京就是他康国公韩绛的坚定支持者。

  甚至未来吕公著、司马光上台,他照样可以是吕公著和司马光的左膀右臂。

  所以,这种人不升官,天理难容!

  但同时,这样的人,也太过可怕。

  让韩绛对其忌惮不已,更不敢随意得罪,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因为韩绛知道自己老了。

  但他的儿孙,却还要继续混仕途。

  而蔡京这样的人,恩情未必会报,仇却是肯定会尝!

  “开封府蔡元长都不敢管?”年轻的韩壁大惊失色:“这‘汴京新报’的背后之人,这么厉害?”

  韩绛看着自己的这个长孙,微笑着道:“那可不是厉害这么简单……”

  “而是没有人敢招惹……触碰……”

  谁敢碰这个事情?

  碰的不好,就是满门受灾!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现在福宁殿的主人记忆好,而且特别能记仇呢?

  韩壁却是深吸一口气:“难道是高家人?”

  韩绛笑了笑也不怪这个孙子。

  因为好多事情,韩壁根本不知道。

  譬如说,这‘汴京新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印刷的,而且肯定不是雕版——时间上来不及,雕版的字迹也要清晰的多!

  譬如说,皇城司下面的探事司,如今在都堂宰执眼中,完全隐形了。

  为什么?

  还不是大家都看清楚了,到底是谁在真正控制探事司!

  反正肯定不是太皇太后!

  若仅仅是这样,韩绛或许还能有底气,在明天的朝会上,假装不知道‘汴京新报’是谁的东西,捅破这层窗户纸。

  将那位染指舆论的试探,扼杀在摇篮里。

  但是,河北洪水退去,河防安然无恙的消息传来后。

  韩绛就已经再也不想和那位对抗了。

  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做完自己最后的一个宰相任期。

  将他该做的事情做好。

  然后舒舒服服的退下来。

  其他事情,韩绛可是一点不想碰了。

  原因很简单。

  官家,已经威权立矣!

  大名府的洪水,在官家的威权面前,退了下去。

  这是事实!是政绩!更是功绩!

  没有任何人能否认——无论是宫里面传出的消息,还是两宫自己亲口承认的事实都宣告了朝野一个事情:正是官家的推荐、坚持和安排。

  才有了章惇、宋用臣、苗授挂帅河北,督导河防的事情。

  才有了两宫圣旨,出先帝封桩库钱帛以赏军民的事情。

  河北大名府和河北各州的数百万百姓和数十万顷良田因此得以保全。

  于是,一个八岁的官家,就已经建功立业的奇迹就这样出现了。

  而大宋推崇文治,文治又以治河第一。

  官家指挥河防,亲旨出封桩库钱帛,大获成功。

  作为老臣,韩绛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首先,河北民心、军心,特别是那些拿了官家赏赐的禁军、厢军,从此就都将归心。

  丘八们就是这样的。

  谁给钱,就听谁的!而官家给的赏钱又快又多。

  丘八们用屁股想都会知道,他们该效忠谁,又该听谁的!

  其次,这次河防后,论功行赏。

  将提拔一大批文官武将,这些人是靠谁提拔上去的?

  他们自己还不清楚吗?

  最后,就是章惇、苗授带去的上四军了。

  这些人,也会归心。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那位陛下,已经是一个幼年的弱化版天策上将了。

  韩壁看着祖父的笑容心里面多少有些发毛,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不是高家?”

  韩绛依旧只是微笑。

  年轻人,知道太多也不好。

  而且,这种事情靠人教是不行的,得自己领悟、自己揣摩。

  否则的话,永远都别想有什么进步的空间。

  未来到了官场上,肯定会被那些从地方州郡的选海里杀出来的人杰给玩弄在鼓掌中。

  ……

  福宁殿。

  赵煦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盖好了被褥。

  长明灯的灯光中,帷幕外,一个身影来到了近前。

  “大家……”石得一低声唤着。

  “嗯?”

  “第一期汴京新报,已经刊行完毕……”石得一低声说着:“一共五万份,都已经在汴京内城和外城发完……还有一千多份,依照圣旨,送去了白马等地……”

  “善!”赵煦点点头:“辛苦卿了!”

  “为陛下效命,老臣之幸也!”石得一恭恭敬敬的再拜,然后趋步退下。

  长明灯的灯光,在帷幕外随着晚风摇曳着。

  冉冉檀香,驱散着初秋的蚊虫。

  赵煦躺在御榻上,望着头顶的殿梁。

  他知道的,接下来,他就要将精力放到专一制造军器局上去。

  朝堂上的事情,可以减少干预了。

  既是为了自己好——他要长身体,需要足够的休息。

  同时也是为了让时间冲淡此事带来的涟漪。

  控制了舆论,也间接掌握了军权,他的诉求已经完全满足。

  再继续表演下去,搞不好大臣们会火急火撩的请他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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