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留过学 第175节

  他抓着自己袖子里的那本花费了多日心血,依旧没有定稿的奏疏。

  司马光看着在坐的那一个个元老的神色。

  他大概能猜到了,他若在现在,这私下场合拿出来。

  这些元老们肯定会劝他。

  理由和借口,都是现成的。

  太激进、再等一等、再想想……

  甚至有人可能会告密!

  比如说冯京!

  冯京甚至都不需要主动告诉别人,他只需要将他的女婿蔡懋喊到家里,然后假装无意让蔡懋看到一些相关的书信或者文字就行了。

  无非事后,大骂几声‘家贼’。

  就像当年吕公弼痛骂吕嘉问一般。

  于是,司马光阴沉着脸,没有按照原来的打算,将自己写的奏疏拿出去,给其他元老看。

  没必要了!

  等他写好,等他完成了这封奏疏。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而这一篇檄文,只要送到了御前,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

  所有旧党,或者说忠于圣人正道的君子,都会自动聚拢起来。

  就像是当年的登州阿云案一样。

  阿云案,让刑统第一次凌驾于圣人之道之上!

  春秋决狱不存,天下盗贼成风,民风败坏!

  只有拨乱反正,也必须拨乱反正,才能让天下重归太平!

  对司马光来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需要一个案子!

  一个可以让他的这篇文章有发挥空间的案子。

  一个可以趁机把这些文字,递到两宫面前的案子。

  于是,这个夜晚的吕府,司马光沉默少言。

  大部分人都没放在心上,司马光就是这样的脾气,过两天就好了。

  只有吕公著,心里有着深深的忧虑。

  可他也不好说,更说不得。

  只能想办法,再找机会劝劝,或者让范祖禹去劝劝。

  现在形势一片大好!

  新法中的恶法,都在陆陆续续的罢废。

  剩下的法令调整、检讨,慢慢改变就好了。

  何必去和新党硬碰硬?

  ……

  元丰八年五月庚子。

  赵煦一觉醒来,冯景就带着人来到御前,服侍洗漱。

  趁着赵煦在女官的服侍下漱口的空子,冯景低声道:“大家,臣今日早上在御厨听好多人议论,昨夜的榆林巷热闹得很!”

  赵煦没有说话,只是含着口中的盐水,使劲的咕嘟几声。

  将之吐出来后,接着接过了女官准备的牙刷,蘸着些大内特制的牙膏,开始刷牙。

  白玉牙刷上镶嵌的猪鬃毛很硬,只能小心的刷着……不对应该是擦着牙齿,防止坚硬的鬃毛伤害牙龈。

  冯景则在旁边,自顾自的说着:“据说韩相公当场请了司马公择日至都堂共商役法,司马公也答允了……”

  “好多人都讲,元老们公忠体国,真乃社稷之幸!”

  赵煦咕嘟咕嘟的含着温水,把牙刷擦在牙齿和牙龈上的残留牙膏统统的漱出来,然后吐在一个瓷盘里。

  接着他才看着冯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冯景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只是带着人,将今天的早膳送到御前。

  赵煦吃完后,就先去了坤宁殿请安,然后和向太后一起到保慈宫请安。

  今天的政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都堂上表了,新君登基后应该制作的受命之宝的制式和格式。

  都堂提供了三个不同的备选方案,两宫选择了其中看上去最中规中矩的方案:皇帝恭膺受命之宝。

  然后下诏,让都堂推举一位执政来书写此宝,着人篆刻后上呈御前。

  这东西反正也是个礼仪性的吉祥物,几乎不可能有使用的环境和场景。

  真正重要的,还是那些日常会用到的宝玺。

  处理完此事,两宫就拉着赵煦,开始说话。

  太皇太后和赵煦道:“官家,老身和你母后,都打算在下个月,从外戚勋臣元老之家,选几个孩子,收入宫中,陪着我们说说话……”

  “官家觉得怎样?”

  赵煦微笑着点头:“太母、母后做主便是了!”

  两宫听着,以为这个孩子不懂,都是会心一笑。

  向太后就拉着赵煦的手,说道:“以后宫里面,六哥也能有几个伴了,可以一起玩耍,一起读书……”

  赵煦点点头,然后假装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说道:“她们要是太笨了,我可不跟她们玩!”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被逗笑了,纷纷说道:“就依六哥的,就选些聪明的孩子……”

  她们此时的心中,都想起了两个先例。

  第一个是慈圣光献,慈圣光献抚养了太皇太后,选了向太后,于是曹家富贵至今而且在可见的未来,依旧可以靠着这香火情继续富贵下去。

  一个失败的案例!

  章献明肃在为仁庙选择皇后时,没有按照仁庙心意,选他喜欢的张氏,而是立了自己喜欢的郭氏。

  结果是不止刘家没有得到郭皇后的任何帮助,甚至还被拖累。

  复盘着这两个先例,两宫都明白,她们要怎么做。

  聪明……

  聪明好啊!

  两宫互相看着彼此,都感到开心。

  一个聪明的皇后,自幼在她们面前长大,将来也会知道知恩图报。

  赵煦则趁着这个机会,问道:“母后,儿今日早上听人说,似乎昨夜有许多大臣,聚集在某处?”

  向太后楞了一下,问道:“六哥怎么知道的?”

  “儿听冯景说的!”赵煦毫不犹豫的卖了冯景,然后他看着向太后道:“祖宗制度,不可使重臣私下交从密切!”

  接着他就又看向太皇太后:“还请太母、母后,下诏训斥!”

  宰执们要是联起手来,皇权就是个摆设!

  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允许的。

  一点点苗头都不行!

  无论什么理由,不管什么原因!

  想交朋友?可以,你们出知到了地方,不再掌握中枢大权,随便你们!

  但在朝堂,这绝对不允许!

  赵煦想起了他上上辈子的那些事情。

  吕公著、司马光天天彼此往来、商议——不止在都堂上如此,下了朝,到了家还是如此!

  发展到后面,司马光甚至可以用道德绑架吕公著,逼着吕公著罢废了免役法。

  也彻底的挑起了大宋烈度最高、最激烈的党争!

  不止如此,这两个人还给别人做了特别坏的榜样。

  从此之后,整个元祐时代,结党公开化!

  发展到巅峰,从都堂到御史台,都在彼此串通消息,封锁消息!

  元祐前期的政治风气,也由此恶化到了极点!

  两宫互相看了看,虽然她们觉得,这没什么不了的。

  但赵煦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

  于是,向太后笑着和赵煦道:“六哥,昨夜聚会的大臣们,只有一个宰相……其他不是致仕的老臣,就是入阙的大臣……”

  “不算违反祖宗制度……”

  “哦……”赵煦点点头:“这样吗?”

  太皇太后也说道:“官家,确实是这样的,祖宗制度,只是不令宰执大臣私下交游密切……但不限制元老、入阙大臣……”

  “孙儿明白了!”赵煦乖乖的点头。

  他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下诏训斥——不可能的。

  他这样做,只是想提醒一下御史台的乌鸦们——别打盹了,都给我起来干活!

  皇帝要照顾士大夫重臣体面。

  所以,敲打宰执的任务,一直就是御史台的乌鸦们的。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的这个时期,因为太皇太后对司马光、吕公著的无条件信任。

  明明是新党控制的御史台,被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于是,在吕公著入京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旧党将御史台彻底掌握。

  此后,整个元祐时代,从御史台到都堂,清一色的旧党!

  一段时期里,甚至是清一色的激进派——不够激进的,都被赶出去了。

  譬如范纯仁、吕大防,就是因为不够激进,被扣了数不清的帽子赶了出去。

  最后激进派们把事情搞砸了,就只能将他们请回来擦屁股。

  赵煦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出现。

  所以,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冒了一定风险,站了出了,给御史台的乌鸦发出这个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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