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恕看了看苏轼的样子,也是摇头叹息一声:“斯人已逝,子瞻不能这样下去了!”
苏轼入京后,一开始还好好的,每天都能兴致勃勃的和他谈天说地。
但几天后就不对劲了。
开始借酒浇愁,开始整日整日的看向郢州方向,唉声叹气,甚至和张恕说过要辞官去郢州的王诜坟前给故友扫墓。
张恕了好大力气,才将苏轼劝了下来。
苏轼摇摇头,道:“晋卿是因我而死啊……”
“错非为了救我……他就不会被贬郢州,若不被贬郢州,越国大长公主和晋卿的长子就不会夭折,若晋卿和越国大长公主有子……天子仁圣,就不会怪罪了……”
张恕无奈,只能不和苏轼说这个话题了,对他道:“子瞻,家父命我来告知子瞻,今夜文太师设宴,司马相公也在席中……”
“司马相公?!”苏轼一听这个名字,酒就醒了大半:“司马相公也在吗?”
“还请宣徽务必带我出席!”
苏轼已经知道,他是司马光举荐才起复的。
如此大恩,他必须当面道谢!
何况,司马光还是他一直敬仰、崇拜的人物,也是苏轼一直认为,唯一可以救此时局的士大夫!
贬谪黄州五年,让苏轼得以近距离的接触到最底层的农民。
尤其是当苏轼自己在黄州,开垦了五十亩荒地,自己种菜自己吃以后。
他渐渐的理解了,王安石变法的原因和动机。
尤其是免役法以及农田水利法,在苏轼心中不再是恶魔,而是只要稍微改动,就能不失为救世之法的良法!
他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些年,他的感悟,他的想法告诉给那些他信得过的,可以改变天下的人听。
司马光,就是苏轼认定的,那一个人。
张恕看着苏轼激动的样子,连忙道:“家父便是要请子瞻一起前往文府出席!”
苏轼顿时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
注:史实,文贻庆已转文资。
注2:汴京城有民租和官租两种房屋租赁模式,官租便宜一些,民租服务好一些。
其中官屋还有专门的管理机构:左右厢店宅务,以三位朝官两位京官以及内臣管理。
一般一间房子,正常月租,大约400-500文的水平,注意是一间。
熙宁十年统计,汴京有官屋公房大约15000间左右,大型宅邸大约180套上下。
欧阳修写过好几首吐槽租的房子漏雨的诗。
注3:苏轼的苏东坡的称号,就是因为他在黄州的一块朝东的荒山上开垦了五十亩荒地,所以自号东坡居士。
也是因为这段经历,苏轼开始知道底层农民的艰辛,转而开始同情起来。
然后在元祐时代,变成了新党不爱,旧党嫌弃的人。
第117章 文府夜宴(2)
是夜,司马光准时的骑着马,带着范祖禹,到了寿昌坊的文邸前——寿昌坊所在的汴京内城右二厢,自来就是达官贵人的居住之地。
家家户户门前都高挂着灯笼,在这里的街巷道路,就和马行街一样,即使深夜也如白昼一样。
故而,晚上在这里是不需要提灯笼的。
在文宅前下了马,司马光远远的就看到了摆在文府大门两侧的两列戟架。
戟架上,陈列着一柄柄寒光凌厉的长戟!
此乃宰执重臣家宅的标志——门前列戟,以重其威!
文彦博如今是平章军国重事。
那么他的大门前,就该各列戟八柄,一共十六柄。
为什么是八柄?
因为九为数之极,人臣不可以用。
只有武成王庙、文宣王庙,才可以使用。
文家派出来迎宾的人,立刻从门前走下来,来到司马光面前,拱手而拜,以子侄之礼:“司马相公,家父命我在此恭迎相公!”
司马光照着火光,看了看来人的模样,立刻微笑着,和煦的说道:“是周瀚啊……”
文及甫拜道:“请相公入内……”
“家父和张宣徽,都已经在后宅恭候了!”
司马光眉头一扬:“宣徽也来了?”
他闻到些味道了。
“是……”文及甫也不隐瞒:“家父特地修书,请张宣徽过府……”
司马光点点头:“老夫本也正欲去拜访宣徽,不意太师竟已请了宣徽过府……”
“正好……”司马光回头看了看范祖禹,对范祖禹道:“纯甫,今日可以和宣徽当面请教学问了!”
范祖禹的眼中,显露出期待的神色。
太子少师、宣徽南院使张方平,是如今天下每一个士大夫都渴望结交和请教的儒臣。
宣徽文章,天下知名。
尤为难得的,还是他是一个行走的大宋典章。
因为张方平读书,过目不忘,他看过的东西,就没有忘记的。
于是,他在仁庙晚年,担任翰林学士的时候,几乎将学士院的藏书,都背了下来!
国家典故问他,比去崇文院里翻书还要准确。
于是,在文及甫的引领下,司马光带着范祖禹,步入了文彦博这个在京城的宅邸。
此乃是仁庙、英庙、大行皇帝三代天子不断加赐的甲第,盈槛足有三百间,规格上已经能和济阳郡王曹佾的济阳郡王邸相当。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壁照,一眼就能知肯定请的是郭熙亲手绘制并制作的上品。
越过壁照,文府内宅的灯笼一排排的在陈列在两侧回廊中。
而在回廊尽头,就是文府内宅,也是宴客之地。
……
文府后宅。
文彦博正在和好多年没有近距离相处的张方平说着话。
两个老冤家见面,虽然说的话,都很客套。
可就算是在下首坐着的苏轼,也听出来了,这两位元老在夹枪带棒的互相阴阳对方。
都在捡对方年轻的时候的丑事拿出来赞美。
譬如张方平,开口就是:“太师当年知成都府,雪中宴客,惩治宵小,至今威名天下传……”
而文彦博微笑一声,就道:“比不得宣徽,昔年三司使任上,辅佐仁庙,治平天下的‘丰功伟绩’!”
是的,被包拯弹劾,弹到只能请郡出外的‘丰功伟绩’。
苏轼听得,耳朵都在跳个不停。
好在,门外下人的通传声,将苏轼从两位元老互相阴阳怪气中解脱。
“太师、宣徽……司马相公来了!”
两位元老,终于停了下来,也都站起身来。
苏轼也赶忙跟着起身,然后伸出了脖子,看向门外。
就见着在文家人的引领下,一位身穿常服看上去身材有些枯瘦的老人,领着一个和苏轼年纪差不多大的士大夫,走到了门前。
“那就是司马相公吗?”苏轼想着,心情跟着激动起来。
他是嘉佑二年的进士,但实际上中了进士后,就因为母亲去世不得不回乡守孝。
等守孝完了嘉佑四年再入汴京,才被授了一个官。
嘉佑六年,参加了制举,才终于跳脱选海。
可是,紧随而来的却是父亲去世,不得不再次回乡守孝。
所以,苏轼年轻的时候,在汴京没有待多久,自然没有机会认识太多当年的元老。
现在朝堂上,苏轼最熟悉的人,就是新党干将章惇。
然而,每次只要想起章惇,苏轼都会牙疼、腿软!
“太师、宣徽……”门口的司马光拱手行礼。
文彦博和张方平连忙还礼。
苏轼也赶紧恭敬的拱手见礼。
司马光身后跟着的士人,也拱手行礼。
众人礼毕,文彦博就道:“君实来的正好,宣徽方才还在和老夫说,要和君实引荐一位海内知名的贤良士大夫呢……”
司马光眉头一跳,看向了那个在张方平身后,拱手而礼的‘年轻’人。
苏轼立刻上前拜道:“眉州苏轼,见过司马公!”
司马光马上就笑了起来:“苏子瞻?”
“正是苏轼!”苏轼谦卑的拱手。
司马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苏轼后,赞道:“我辈老朽,天下事将来就要寄托于子瞻等了!”
于是扭头对范祖禹道:“纯甫,汝不是早就仰慕子瞻的才名了吗?”
范祖禹也是有些紧张,苏轼的文章,他读过不知多少,特别是那一首定风波简直是范祖禹的最爱!
每每他心情沉闷,就会去读那一首定风波,将自己想象成那个被贬黄州的苏子瞻。
然后他就会振作起来!
苏子瞻被贬黄州,尚且能坦然面对,即使面对风雨,也能‘何妨吟啸且徐行’。
他的那点困境和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激动的拱手对苏轼拜道:“华阳范祖禹,见过子瞻兄!”
苏轼立刻还礼:“不敢,不敢,久闻纯甫大名矣,今日有缘,实在三世有幸!”
寒暄过后,文彦博就将司马光、范祖禹,请到了席间。
还特地安排了,他的两个儿子文及甫和文贻庆来陪苏轼、范祖禹说话。
很快苏轼、范祖禹、文及甫等人就熟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