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样的话,这味就对了。
这样想着,赵煦就站起身来,吩咐道:“都知且先下去忙吧!”
“我得去一趟庆寿宫,给两宫问安了。”
……
赵煦到了庆寿宫,循例给太皇太后问了安。
然后,就坐到了她身边,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然后问道:“太母还在生气?”
太皇太后脸色铁青着,阴阳怪气的道:“老身有什么气好生的!”
“外廷的人,都是君子,都是国家贤士大夫!”
“老身不过妇孺罢了,见识少,才学也少!”
“这国家大政啊,听君子贤人的就好了!”
这些都是最近这几天,她身边的人,告诉她的宫外的议论。
自然,免不得是夸大其词,添油加醋,以偏概全,搬弄是非。
而她听到这些话,心情能好起来才怪!
对外廷的士大夫们的意见,随之大起来。
以至于,连吕公著入宫想要劝说,都吃了闭门羹——
这位太皇太后一句:“老身近来偶感风寒,头晕目眩,太医言当多休养……”
就把吕公著给堵了回去。
连吕公著这个和皇室关系密切的大臣,她都不肯见,其他人就更加见不到她了。
太皇太后说着说着,就看向赵煦,问道:“官家今日来,还是来安慰老身的?”
这几日来,赵煦早晚例行问安,都会安慰一番。
当然,赵煦没有真的用心,只是例行公事。
不过,太皇太后却有些心烦了。
因为她认为,赵煦这个孙子,偏袒外廷的士大夫!
而,这正是赵煦希望看到的。
就像他在现代玩的一个叫狼人杀的桌游游戏一般。
什么人反水最可怕?
当然是场上公认的明好人反水的时候!
赵煦抬起头,看向太皇太后,轻轻摇头:“禀告太母,孙臣这次来,除了看望太母外……就是有个事情,想告知太母……”
“嗯?”
赵煦从身上,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小报,递给太皇太后:“太母请看,这是日前小报上刊载的有关叶康直为李宪捧袍服的故事!”
“怎么了?!”太皇太后自然是早看过了。
因为她是汴京新报的忠实读者,期期必看。
没办法,小报上刊载的很多东西,对于深居深宫的妇人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无论是其上报道的汴京游玩妙处,还是其上绘声绘色的描绘的汴京吃食的美味,都让她欲罢不能。
而汴京新报上连载的《三国演义》,更是让她一直在追读。
然而,最近几天,汴京新报上持续密集报道的叶康直如何如何谄事李宪,又如何如何奴事李宪,同时高度赞美士大夫正人君子,如何如何不畏权贵,坚决与大宋不良风气做斗争的故事,让她对汴京新报的爱,减少了几分。
对那个叫胡飞盘的家伙,也是忍不住有了几分恶感。
“太母……”赵煦做出一副犹豫的神色,好似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后,道:“孙臣听石得一说,这上面的这个故事,似乎并非叶康直与李宪……”
“而是从金部员外郎穆衍以及礼部员外郎孙路这两位大臣在坊间流传的故事裁减过来的……”
“是小报裁减、拼凑出来的故事!”
太皇太后听着,顿时眼睛了亮起来了:“果然?”
“嗯!”赵煦拍拍手,跟着他来庆寿宫的冯景当即将一本在坊间流传的手抄小册子呈递上来。
“孙臣不放心,就命石得一去查证……”
“然后查知了,有关穆衍与孙路当年在熙河路‘谄事’、‘奴事’李宪的故事,最初就出自于这一本书!”
太皇太后接过来,然后就看到了书的封皮赫然写着《邵氏见闻录》。
“此乃?”
“孙臣听说,这是名士邵雍之子邵伯温所写的私人笔记,其上录有国朝大臣及名士私下言行事……”赵煦答道。
“太母请教过翻至第八十五页……”
太皇太后闻言,翻到第八十五页。
这一页的标题是:彭孙谄李宪。
然后上面绘声绘色的描写着一个个国朝大臣,昔日如何如何,献媚内臣的。
有大臣俞充,为了献媚王中正,于是竟令其妻子执板而歌,甚至给王中正敬酒,用词暧昧,气氛拉满。
写的仿佛身临其境,若再增添些文字,怕不是一篇刘备文就要出炉了。
也有写彭孙当年,如何谄事李宪。
不仅仅给李宪拖鞋,还捧着李宪的脚,拍马说什么‘太尉足何其香也!’。
就连李宪都被其恶心了。
于是道:奴谄我不太甚乎?
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而这些小段子里,藏着不过几句话的孙路、穆衍给李宪捧袍带的记载。
太皇太后根本不关心其他东西。
她的眼睛,只死死盯着那几句话,良久,叹道:“如此说来,所谓‘叶康直谄事李宪’,乃是虚妄!”
“真正谄事、奴事李宪的,乃是那孙路、穆衍了?”
赵煦摇摇头,道:“太母,孙臣查过了……”
“那穆、孙两大臣,皆乃国朝有数的正人君子,平素光明磊落,与之相近者皆言:此明镜也!”
“所以?”太皇太后看向赵煦。
赵煦点点头,道:“诚如太母所想!”
“这一次,曾舍人恐怕是在捕风捉影!”
“用着道听途说的事情,指斥国家大臣,非议太母的除授。”
太皇太后听着,脸色瞬间红润起来。
“若如此!”她快意的道:“老身几为之所欺也!”
语气是既亢奋,又愤怒。
过去这几天,庆寿宫可憋坏了。
舆论压力大到她都一度动摇了,还是她身边的粱惟简、梁从政等内臣极力劝说,这才稳了下来,没有退让。
至于粱惟简们为什么要劝说?
这自然是赵煦做的好事。
上官均那篇文章一刊载,大内的内臣,马上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因为,上官均的文章,扫射了所有内臣,还喊出了‘内臣皆曰可杀’的口号。
上官均踩李宪,这些家伙可能乐见其成。
但扫射所有内臣,还对内臣们喊打喊杀,那内臣们就容不得他了。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内臣们可绝不希望,外廷借着这个契机,继续打压他们,限制他们。
于是,所有人都团结起来。
就连诸位皇太妃身边服侍的内臣,都开始被动员起来。
而内臣都是揣摩人心的高手,各种话术也都是运用的炉火纯青。
于是,太皇太后身边,日夜都有人在游说。
就连宫中的太妃们,也开始出来,找太皇太后,劝说她坚定起来。
本来庆寿宫就对外廷不爽。
如今得到了这么多支持,自然是有心要与外廷掰一掰手腕,以确立权威。
只是,外廷的风向不是很对劲。
有着慈圣光献的前车之鉴在,太皇太后是犹豫不决,又心有不甘。
如今,赵煦送上的这个大礼包,让她无比快意,可谓是瞌睡来了就碰到枕头。
她当即道:“官家,这邵伯温今何在?”
“却是在洛阳寓居!”
“粱惟简!”太皇太后扭头看向身边的粱惟简。
粱惟简立刻拜道:“臣在,请娘娘吩咐!”
“汝立刻带一队人,去洛阳,将那邵伯温给老身押来汴京,让开封府给老身好好审一审他构陷国家大臣,污蔑朝廷要员的事情!”
赵煦连忙拦住她:“太母不可!”
“孙臣曾在皇考御前,对天盟誓,除谋逆文字外,不可不再因言加罪于人!”
这既是因为,这所谓的‘邵氏见闻录’,乃是赵煦命人伪造的。
真把邵伯温抓起来,一旦开审就很容易露馅(邵伯温是有后台的,很多人都会帮他发声,包括文彦博、冯京、范纯仁、吕大防……)。
赵煦的目的,也只是把邵伯温搞臭。
他有没有写这些段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宫和朝臣都认为他写了这些段子。
于是,瞬间就可以将整本《邵氏见闻录》上的其他所有段子,进行证伪。
而在同时,赵煦还可以通过这个事情,立一个‘不因言加罪’的牌坊。
真正的将他当日的三誓的信誉建立起来。
拿着邵伯温这个邵雍之子当筏子,重演原木立信的故事。
有了这个事情,将来,汴京新报上刊载一些对如今来说大逆不道的文章,也就顺理成章了。
至于卷入这个事情的汴京新报该怎么善后?